吉家大少是国军团长,参加的是国民党。他认为吉家的佃户种田交租天经地义。交不起租子的佃户,拿自家女儿进府当丫环冲抵租谷,也没有什么不妥。有个佃农因收成不好,把该交的租谷藏了起来,大少得知后,竟带着勤务兵打上门去,在当地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老爷得知后,把大少臭骂一顿。
吉家三少是红军连长,参加的是共产党。因其头上有个姐姐,按吉家规矩称为三少。三少上过武昌农民运动讲习所,听过毛泽东的报告,较早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他认为富人穷人是平等的,种田交租是有前提的,一要自愿,不能强迫;二要留足口粮,不能饿死人。交不起租子的佃户,拿自家女儿进府当丫环,不仅不能冲抵租谷,还应发给薪酬。为此,他不止一次给府里的丫环发工钱。有年天旱,他还瞒着老爷开仓放粮。为此,老爷不止一次骂过三少。
老爷骂大少,是骂大少缺乏同情心,做人不地道;老爷骂三少,是骂三少自行其是,做事荒唐。老爷太太心慈仁善,吉府的丫环老妈,从未受过虐待,生活久了都不愿走。至于佃户,多少年来,但凡有揭不开锅的,吉府都要救济,这在当地有口皆碑。
这年重阳节,是老爷七十大寿。老爷发话,大少三少回府祝寿,一律不准带兵。
这天一早,大少三少还有他们的媳妇,当然还有七少的姐姐、姐夫都赶回了吉家湾。七少奶奶怀有身孕,早在三个月前已经回府,由丫环老妈侍候。八姑娘按太太吩咐,提前一天带琴儿回府。
大少三少果然没有带兵,甚至连军装都没有穿。他们给老爷太太请了安,奉了礼品,不约而同地来到凤凰阁,看望八姑娘。
一番寒暄过后,二人落座,八姑娘亲自为二位兄长沏上龙井,又取出一副围棋,置于棋桌之上。大少三少各为其主,政见不合,却都爱围棋。八姑娘的意思,是要以棋为媒,弥合两位哥哥的裂痕。
两个月前,大少带着八姑娘去了他团部。团部设在县府旁边,门前立着一对石狮子,庄严气派。大少说,凭八姑娘的心灵手巧,在他团部当个机要员,最合适。
一个月前,三少带着八姑娘去了他连部。连部设在一个小山村里,偏僻,寒酸。连部外面,有几个伤兵躺在树荫下,身上缠着绷带。三少说,凭八姑娘的过人才智,在他连部当个卫生员,最合适。
此时,大少一边摆着棋子一边问:“八妹,我跟你说的那个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三少当然明白大少说的“那个事”。没等八姑娘回答,他也问道:“八妹,我的事情有点急,你得优先考虑我啊!”
大少当然也知道三少的“急事”。听了这话,心就有些火。你一个连长,十几条破枪,饭都吃不饱,你有什么资格招兵买马?
“三弟,”他一推棋子,以教训的口气说,“今天这日子,爹的寿辰啊,难听的话我就不说了。但是呐,你我都是行伍出身,这个规矩还是要讲的。你说我俩,这一个团长一个连长的,到底谁是长官?退一步讲,就是不讲军中的规矩,江湖上的规矩总得讲吧?做什么事,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八妹你说,是不是大哥先找的你?”
八姑娘说:“当然是大哥先找的我。”
“大哥,”三少一笑,说,“你说的是,你是团长,我是连长;你是兄长,我是弟弟;你找八妹在先,我找八妹在后,你说的规矩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大哥,我也跟你讲个规矩。在我们的队伍里,不论官大官小,不论干部战士,都是兄弟姐妹,都是革命同志!在真理面前,我们一律平等!大哥,你兵多将广,装备优良,多一个兵少一个兵,对你来说都无所谓。但是我呢,人少枪少,十分困难,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尤其是像八妹这样的,我们太需要了。你个做兄长的,就不能帮帮三弟吗?”
大少霍地站起,甩甩指头,气得在凉亭里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