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到小舅家玩了三天,是小舅到二舅家接的我们。我是骑着小舅的肩头到他家的,他家在一个叫后湖农场的地方。看到人们的房子都连在一起,我很奇怪。小舅说,这是集体农庄。小舅家一天倒是吃三顿,可是吃的都是陈年大米,一点都不香,小舅妈说这是战备粮。小舅说,我们这里不种稻米,种棉花,米都是从粮店里买来的。小舅妈个子矮矮的,说话笑眯眯的。她说她是湖南湘潭人,到过毛主席的老家韶山。我在心里想,那是红太阳升起的地方,就问韶山是什么样子的。小舅妈说,什么样子呢?一条小山冲。我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又问,毛主席老家什么样子?小舅妈说,几间瓦屋,背后靠着山,前面一个小水塘,和一般老百姓的家没有什么两样。小舅在旁边听着,虽然他也不满意小舅妈的回答,但脸上还是笑眯眯的。在小舅家的最后一餐,我们也吃到了鱼,一条至少有两斤重的大鲤鱼。虽然小舅妈的厨艺太差,鱼好像没烧熟,但那一顿饭我还是吃得津津有味。离开小舅家的时候,我也希望他能像二舅那样给我两块钱,但这个希望落空了。不过小舅送给我一个铁皮铅笔盒,为了证明这个铁皮铅笔盒的价值,后来我专门到大队的小卖部去观察,得出的结论是,这个铁皮铅笔盒值四毛五分钱。
从小舅家出来,我们又到大舅家玩。大舅不在了,因此没有人来接我们。听说大舅是得肺结核死去的,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后,由于家里没有钱,不能去吊唁,急得自己一个人躲在屋后连烧了三个晚上的纸钱,还哭了三个晚上。那时候我很小,却对这个事情记得很牢,那种悲恸的声音至今我还记忆犹新。本来小舅说要送我们到大舅家去的,但农场临时有事脱不开身,于是我们只能自己走着去大舅家。我们走了大约半天的时间,花了半天的时间走在毫无遮拦景致雷同的平原上,我感到很无趣。倒是遍地的油菜正处于即将开花或者刚开花的时段,让我觉得这个平原还有点趣味。我们走到大舅妈家时,正是午饭时间。见我们到来,大舅妈并没有显示出格外的热情。她的样子很愁苦,只是机械地从鸡窝里掏出两个鸡蛋加了一个菜就让我们入席。因为大舅不在了,因此大舅家是我们走亲戚的第三站,每次母亲回娘家都是按照这个顺序。虽然大舅妈对我们并不热情,但是大舅家的大表哥对母亲很热情,姑妈姑妈地叫个不停,问长问短地说个不休。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我知道大表哥现在是一家之主。大表哥对我也不错,见我冬天还穿一双单鞋,就向母亲提议给我买一双尼龙袜。母亲当然要阻止,说,一双尼龙袜要一块多钱呢,不能把他惯坏了。听了母亲的话,我感到很失望。大表哥也有点举棋不定,后来他从一本旧书中找出一双光滑透亮的袜子,说这是丝光袜。那双丝光袜漂亮得很,一点重量都没有,试穿的时候丝袜在我粗糙的脚上发出哧哧哧的摩擦声。哦,忘记说了,我的鞋子是一双新的松紧鞋,每只鞋上还缀了八个气眼,俗称八眼鞋,是当时农村最流行的样式,也是我长到八岁为止穿的第一双新鞋。那是我临到外婆家前两个晚上,母亲和大嫂加班加点赶制出来的,由于是一人做一只,两只鞋有点不一样,但不认真看,是发现不了其中差别的。一双新鞋配上一双漂亮的袜子,我的脚很温暖,心也很温暖。我突然间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我们在大舅妈家玩了两天,每天桌上的菜除了菜园里的,最好的就是鸡蛋了,煎着吃、炒着吃、炖着吃。除了我一个人外,没有人在鸡蛋碗里动筷子。大舅妈家有表哥表姐四个人,他们都很自觉。我觉得自己是这个家里最尊贵的客人。
在三个亲舅舅家玩过之后,我产生了一个疑问,就是为什么三个舅舅并不同姓,而是三个姓。已死的大舅姓胡,同母亲一个姓。二舅姓郑,三舅姓李。可见三个舅舅中,只有大舅与母亲是同父同母,其余两个舅舅,都与母亲是同母不同父的。在母亲的晚年,我曾就这个疑问问母亲。母亲给我讲述过她父母的情况,但她的讲述过于纷乱,过于家常,过于情绪化,仿佛是沉浸在半个多世纪前迷离而又恍惚的日常生活中。我试图从中分析勾勒出其中的人物关系图,但几次都没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