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黑暗的屋里慢慢幽幽地逡巡,像个游魂。她把这屋里没人的角落都一一走到,用自己的脚步把每一片空间都擦拭一遍。这曾经迎接过她的诞生、留存着她呼吸的地方,像是衣胞,脱胎而去时就必然要丢弃。
灶屋的一角闪着点亮光,她俯身去伸手一摸,碰到冰凉的什么东西,再仔细感受一下——是两个小小的长命锁。老家的说法,如果屋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最好洒点灶灰在上面,放到角落里静一静,去去邪气才能用。
水芹用微微颤抖的手,把长命锁放回去,再抓了点灰盖上。为了买这两只锁,她托人找到个血头,卖了一次血——她以为这就是干净钱。哪有这样简单的事呢?肉脏了,血还能干净吗?卖肉和卖血,又有多大区别?
她摸到院子里,找到停放的自行车——果然,在座垫上,悄悄地撒着一撮灰。
在黑暗中,水芹把那撮灰抓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闭上眼,手指慢慢松开,灰尘簌簌下落,盖了她一头一脸。
传说那天晚上水芹唱歌了。
因为从没听到她唱过,不敢确定是她的声音。那是并不动听的、忽高忽低、快慢不均的一首歌,隐隐约约的,像是从梦里流出来的。歌声反反复复,录音机倒带一样,唱了一夜。
十二学梳头哎,十四把花绣,
十六送出门哎,十八人不留。
栽花不防采哎,一春又一秋!
女子是娘的哎——
手中宝嘛,心尖尖的肉!
姐妹抱一团嘛——
泪珠珠流,莫记仇
第二天起来,大家发现水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不等过年她就走了。而当水芬的老公提着兑好的涂料要刷院墙时,他惊异的叫声把屋里的人全都吸引到院门外来——
院墙朝外的一面,密密麻麻地贴着一张张人民币,仔细端详,全是零钱——壹元、贰元、伍元,壹角、贰角、伍角,纸币上盛开着不同颜色、不同人物的脸,男的、女的,汉族的、少数民族的,大人的、小孩的但都是同一种表情——出奇的安详,隐隐的欣喜,仿佛都知道自己意味着什么,再大的脸面大得过这样的脸面吗?再光鲜的脸色光鲜得过这样的脸色吗?
脸。好多的脸。屠家最需要的。花花绿绿一大片,波涛汹涌,壮观而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