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啊，这女人也放山，会顺山哪！”
“她？哪屯子的？镇子里？窑子里？”有人又问。
“咱摸不准。不过呢，听炮头说，她是啥屯子大财东家的闺女，人长得出奇漂亮。”
“你也有那个心思？见过这女人吧。”
“别胡咧咧。心里再有单相思，也不敢给‘西岭虎’戴绿帽子啊。”
“算你小子再有福，也没积那个阴德。”
……
正当店里的人们山南海北讲着闲话的功夫，集镇西南方向渐渐变得平静下来，看来“滚地雷”的人马确实是“借大路”走掉了，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店里的小伙计早早地把小油灯点亮了，他殷勤地和每一个主顾说着话，站在门口送着陆续走出去的人。
“大兄弟，走好啰！”他又掀起稻草做的门帘子，朝着走出店门的慕千山扬扬手。慕千山感到了山风的侵袭，不觉加快了步子。他很快拐过集镇大道，转向了出镇子的路口。那里的路旁，有几户人家的油灯照在窗户纸上，忽明忽暗，一闪一闪的，就像山区山狸子的眼睛，捉摸不定地窥视着世间。
世俗的黑夜总爱展露罪孽。眼下关东集镇的黑夜，更是动乱、彷徨、恐怖。
突然，附近的关岳庙东墙下传来两个人撕打的声音。慕千山细听一阵，又听得有个女人在呼救：“放手……哇！救命呀！”
“再喊就宰了你！”这是男人粗暴的嗓音。
莫不是有私自下山的胡子捞外财？假若不是胡子，又是谁在造孽？兵痞？“腿子”？
“唔……救命！”女人又在呼救。
慕千山不再犹豫，一步三尺，朝东墙奔去。
炮头们的夜行功夫向来又快又轻。当慕千山冲到关岳庙东墙下时，只见一个男人不停地骂着，正把那个发出微弱呼救声的女人骑在身下。
“想找死呀！” 慕千山跃身上前。
这个家伙也听到了慕千山奔过来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想从腰里掏什么东西。不料怒不可遏的慕千山早已举起铣子，朝着这个家伙头上砸了一下，就见他“哎哟”一声，晃了晃，便栽倒在雪地上。
此刻，地上的女人也惊慌地站起来，不住地抖动着粘到身上的雪。
慕千山掏出火镰，擦了一下，就发出光亮，照着面前的女人。
顿时，他惊愕万分。眼前的正是小梅子！
三
事实上，慕千山并不是对小梅子薄情！
当年，她的亲爹张把头几乎把全部放山手段都教给了这个年轻炮头。是的！据县城有学问的私塾先生们考证《县志》得知，磨盘山区的野人参神奇哪，存活在世间已有四千多年，山里人挖的野山参也已有两千年以上。在山里人挖野山参的过程中，由于山参生长对自然环境要求苛刻，数量很少，所以放山挖参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生存方式。由于磨盘山放山人尊崇神灵的观念极强，所以又逐渐形成了数百年放山挖参的山规和习俗，成为共同遵守的放山人的信仰、道德、行为，事实上也有利于人参的采集和生长。但是挖山参的人们谁不知道，这种祖辈流传下来的习俗之一“放山”，特别是到原始森林中挖山参，是一项极为特殊又非常艰苦的劳作。古代挖山参是为了向朝廷进贡，或是采为药用，或是维持生活，放山人要翻山越岭，风餐露宿。白天转山坡，钻树空子，越沟涉水，被草爬子和瞎蠓叮咬，脚掌磨出血泡，身上被刺得伤痕累累。夜宿地窨子或露天铺着松枝，遇上低温时要盖着棉袄。放山是非常冒险的，时常遇到猛兽侵袭，也有人失群迷路，最后饿死在深山老林。记得那一次，张把头把迷在老林子又跌伤的慕千山背出了大山，幸亏有小梅子搭救相帮，采集了山里几种中草药，治愈了脚伤。这也是放山人传承的人情世故，世代难以舍弃的不息乡情。
但是随着后来张把头命归黄泉路后，小梅子隐藏着父亲传授的挖参“洗脸”玄机，就发生了许多怪异事变。乱世的迷茫，平添着乡俗的猜疑和残酷。
这天在关岳庙前搭救的女人，竟使慕千山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是她！他再一次借助火镰的光亮，终于认清了面前的女人，确实是小梅子！
小梅子惊慌过后，也认出了慕千山。
“千山哥！”她凑前一步，有些激动，更多的是惊喜。
慕千山没吱声，转身欲走。
“你听我说几句再走行吗？”小梅子急得似乎在恳求他了，话音中已经带着哭腔。此时，她也猜测出了慕千山远离她的一些眉目。
慕千山略微一顿，还是站住了。
是啊，眼前的放山姑娘似乎与慕千山总有情深义重的缘分，扯不开，离不散，说不清！那年腊月里，慕千山到张金旺家当炮头的第三天，就在试枪时被枪声惊奔起来的爬犁上，救下了喜欢玩雪爬犁的小梅子。
那天寒风呼啸，小梅子望着瞬间滚落下山崖的爬犁，惊怕得直落眼泪，她万分感激这位勇敢英俊的青年炮头。回到家里后，她央求一位贩山药的客商，把从吉林城里买来的虎骨药酒送给了慕千山。这是专治跌打损伤的药酒，炮头、放山人都离不开的存货。
后来，她又送给了他一个小棒槌钎子，这是张把头的传家宝贝啊！在山里放山人的习俗中，如果山把头把随身用的棒槌钎子传承给谁，就是把放山寻参的路径和多年掌控的“洗脸”秘密区域都托付给了那个人！小梅子虽说是山里女人，也随张把头放山，山规她懂！
慕千山十分清楚，张把头的棒槌钎子有一大一小。他多年放山挖参的工具比较多，有快当斧子、快当剪子、快当铲子、快当钎子等，快当钎子又叫棒槌钎子。张把头的棒槌钎子是一对儿，是用鹿骨磨制而成的。这对棒槌钎子，大的长约四十五厘米，上宽下窄，在宽处钻上一个拴红布或线绳的小孔，用于采挖大山参；小的有筷子一般长，小孔也拴有红布或红绳，用于采挖小山参。张把头除了鹿骨制作的钎子外，还有用竹子磨制的钎子。
那天，慕千山并没有收下小梅子送给自己的小棒槌钎子，因为这礼物价值太重了，他心里真是过意不去！不就是做了关东山里炮头该做的事嘛，救她脱险！但是小梅子倔强又真诚，虽然最终收回小棒槌钎子，还是送给了慕千山一个棒槌兜。这个放山采参用的随身用品，也是张把头的遗物。是啊！磨盘山余脉延伸着山高林密，每次进山采参的时间很长，最长的从初夏到深秋。放山用的生活物品必须齐全，携带挖参的工具，还要带上锅、碗、瓢、粮食、咸菜、衣服等，都要准备齐全。每个人都背一个大兜子，这是用上等鹿皮精心缝制的棒槌兜，抗磨防潮又柔软。还要有狍子皮做的褥子，过夜时防寒保暖。棒槌兜不仅用来背东西，也能在休息时当坐垫，睡觉时当枕头，所以慕千山经过深思熟虑，就没有再次推辞小梅子送来的棒槌兜，收下后也没带在身上进山，他是为了保存好张把头在世时的恩情哪！这些情景，早被小梅子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更对慕千山又多了几分敬重和倾慕！
慕千山也得知小梅子的底细。她是张金旺添房老婆的侄女，因为添房老婆不能生育，就在小梅子六岁时候，央求张把头把她过继到张家当干女儿。眼见得小梅子女大十八变，后来竟出落得如花似玉，识文达理，谁见谁夸。张把头去世后，小梅子就搬到这位干妈家里住下了。后来又遭灾星，小梅子的义母突然暴病驾鹤归西，扔下这位山里姑娘举目无亲，常常对灯独叹，顾影自怜，泪洗芳颜。
张金旺家的另一位炮头胡喜，经常拉扯慕千山喝上几盅酒。这一天，他拉住了慕千山，又坐在小火炕上，两人喝起小梅子从镇上烧锅买回来的高粱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