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窗皆闭,屋子里也没见着暖和了多少,吴相忆扫了眼客栈里无声忙碌的背影,端着杯子忽然叹了口气:“十七年了,涸血能干,人心可变,沧海也能化桑田,可石头居然还是石头,曾老板真是雇了个好伙计。”
“客人赞谬,小武就这副性子,十几年了都改不过来,我觉得他倒也不用改,就这样挺好的,话少方真,客人说是不是?”老板又轻咳了一声,低头喝了口热茶,将肩膀上的狐裘又拽紧了些。
“老板的话可不少,看来是一句也信不得了。”来人难得开了句玩笑,话音里可是一点都听不出笑意,眼神蓦然一肃,“老板说得不错,悬刀夜行,来者不善,我这次来并无他事,就是来找老板算一笔陈年旧账。”
“哦?是什么账?”曾老板低下头喝茶,看都没看来人一眼。
“人命,三万。”
击石入水,风雷顿生,一道乌光铮然跃现,带着腥风兽吼,端端正正架在了老板的脖子上。
来人一只手里仍端着瓷杯,另一只手中却有狼牙锋芒毕露,映着他目光铮棱如刀!
“咳,咳咳咳……”老板猛然咳嗽起来,一缕暗红悄然潜入杯中碧汤,杯壁桃花瑰色添艳,那柄利刃锋贴颈旁,随着他身躯起伏上下颤动,竟是连皮都未划破半分。
良久咳声停了,客栈内静谧无声,窗外风声劲急,铁马叮当,连连拍在瓦梁,曾老板抬了头神色不变。
“我开了这家归来栈,等了整整十七年……”他的声音不紧不慢,甚至还带了点笑,那只冰色盲眼里烛辉一跳,残烬里迸发焰光。
“今日,故人终至。”
三 旧账
窗外风紧,屋内声寒,两人手里各捧着一杯热茶,却暖不了两颗睽违已久的故人残心。
“十七年前发生在乱石峡的一场血战,曾老板应该知道。”来人声音里带着点暗哑,视线紧锁着老板面容寸锋不移,似要穿透那张脸上的温润笑意,看出底下埋藏的黑暗深邃。
“三万鹰扬长空卫阻敢于乱石峡,力抗狄戎青狼,最终壮烈成仁,与敌偕亡。”老板好整以暇地举起茶盏,轻啜一口,丝毫未将横颈寒锋放在眼内,“英魂碧血,忠骨埋疆,那一役后鹰扬军无人归返,牺牲将士名号留碑,奉祀入忠骨塔永享香火,大江南北事迹遍传,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说得好!”来人手一翻,浅碧茶汤泼溅在地,空杯猛地敲在桌上,“英魂忠烈,值此一杯。”
“但你说错了一件事。”一杯难得的老君眉他点滴未饮,尽数敬了九泉英魂,烈声直迫肝胆。
“当年那一役,鹰扬军不是无人归返!”
他霍然抬眼,一双眸子暗赤浸血直视老板,屋外的雪无声落了下来。
素洁覆地,掩不去乱石峡中曾生的烽烟战痕。
十七年前也是这样的一场雪,万物俱寂的时候,狄戎的青狼旗压着雪线出现在了天边尽头。
西塞三十六部族原本分崩离析各自为政,不知何时却被浑邪王统整为一,他沥血誓旗率军亲征,麾下十万青狼磨利了爪牙,目标直指大晋都城。 失了情报先机也就失了局势掌握,朝中接得禀报时,狄戎大军已一路攻城略地扬锋而至,当途守军纷纷溃败,狼王铁骑只差一步就要践踏中原河山。
那一步,就硬生生止在客栈外头。
那时还没有这家归来栈,乱石峡也不止是乱石峡,峡谷里一道天戈关虽然年久失修,靠着地形却还勉强算得上天险,失了地利青狼军也不忙进攻,只在峡外驻扎了下来,整兵待时。
听闻狄戎入侵,朝野上下乱成一团,积年疲敝的国库凑不出足够的粮饷,久失训练的军队未经战阵,青狼军连奏凯歌正是士气高昂,强弱之势几乎无可逆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