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秋时节,一番红减绿衰后,本已峥嵘耸天的鬼唱峡益发显得清孤挺耸。
原本孤寂无声的峡谷,此时谷口传出急雨般急促暴烈的马蹄声,数匹骏马正激沙溅石地奔入谷中。
“吁!”一声劲喝,七匹骏马齐刷刷人立而起,尔后迅疾落蹄,锵然止步,马匹之间行距统一,可见来者训练有素。
天地会月堂堂主龙臻端居在马鞍上如铁塔高矗,浓眉大眼、顾盼生雄,只见他摊开手上黄旧的羊皮卷,凝神细视。他身周六人围而观图,只听弓箭手符石忍不住催促道:“龙堂主,可瞧出些许眉目来?总舵主的事可耽搁不得!”这符石背横铁弓,一手控马,一手按在腰间箭囊上,双臂肌肉纠结成片,话里显得营救总舵主之心甚切。
天地会的总舵主在端州漏了行踪,遭阉党十面埋伏,致使身陷图圄。天地会一时间群龙无首,渐趋散乱之势,龙臻以月堂主的身份召集几大香主,来此寻求一股能拯救总舵主的神秘力量。
厚土香主苟钟虽说生得贼眉驼背,却是一个盗墓的能手。当下他抬眼眺望周遭地形,暗拿图内口诀相互较衬,在众心焦躁之际只见他一扬指,断喝道:“看!”众人顺势望去:前方有两峰并排相耸,形如双箸,其上植物枯枝萎干密麻麻地堆着,整个峰头被遮掩得密密实实,仅剩几处隙露出珠黄色的斑斑土层。
苟钟大声叫嚷:“‘鬼唱峡中双宝剑’——指这两峰;‘左剑光寒斗牛间’,气冲斗牛者,宝物光华也。”喋喋怪笑一番后,得意地道,“这藏宝洞定在左峰上方!”
“苟老五,仅靠这两句似是而非的诗句你就这般妄下定论,会不会太鲁莽了些?”日堂主马谦身着一袭青衫如烟,头戴逍遥巾,相貌堂堂,坐在马上,此趟来鬼唱峡虽是沿途饱历风霜,但他仍保持住一派儒雅气息,当下朗声念道:“‘雄气堂堂贯斗牛,誓将真节报君仇。’斗牛者,按三恒二十八宿当在东番六的位置。”
“呸!我苟钟号称‘盗墓圣手’,岂是浪得虚名之徒?老子发丘摸金时,你还在你老娘的胎中粪便里呢。”厚土香主苟钟干的是下贱活,最恨有人质疑他,当下恶言相向。
马谦是读圣贤书之人,听到对方言语中辱及自己娘亲,他与苟钟虽为同盟却也忍不住肝火大盛,破口大骂:“苟老五你连狗都不如,一点儿礼义廉耻都没有,打人不打脸,岂能连别人的娘亲都骂?”
眼看苟钟与马谦口角渐生,将起争执,其余人纷纷做和事佬,说此趟是为营救身陷囹圄的总舵主而来,劝两人当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意气用事,以免误了大事,两人只能含怼罢休。
日已近中天,天光朗朗。众人以手支颐,凝望左峰,锐金香主符石凭着弓箭手那敏锐的眼神,发现有飞禽出没在一面山壁里,推断该处当有一洞。
当下众人各备干粮,缚好马匹。背弓的符石卸弓一扬,扣上系绳的铜箭,挽弓如满月,瞄准山壁,扣弦之指一松,“嗖”的一射,破风而去。箭支牢牢地钉人土层,仅露出一截箭羽,垂下一大段绳子,众人次第攀绳而上,再挥刃斩飞洞口遮物,烈烈光明照入,惊散洞中栖鸟。
众人待飞鸟散尽,才踩着鸟粪往里走,洞形内凹如半截漏斗,越往里越黑、狭、冷,数十步后出现一扇石门,数人伸手去推,冷寒苍硬的石门在数人猛推下岿然不移分毫,当下烈火香主苏业叫众人退出后,取出黏稠的黑油沿门缝黏灌,然后取火点燃之。门上幽光频闪,良久方绝。
身材威猛的符石虎步向前,双手前抵犹冒着烟的石门,头往下埋,双腿扎马,膝眼向外,似老树扎根般扎实硬朗。后面的人只见他背上肌肉猛地隆起,“噼里啪啦”声响中,肌肉撑破背衫,仿佛撑起一小座肉山。“嗬——”伴随他一声劲喝,双手使劲前推,石门顶上呼啦啦纷泻沙石,紧接着沙尘腾漫中,石门发出磨牙般生涩之音,一丝一丝地被缓缓推开。
缝开三尺已可过人了,符石旋身瘫坐在一旁,任是劲秋冷天也汗浸重衣。苟钟向门内黑漆漆的空间抛进点燃着的火把,火把落地溅起大蓬迷离的火星,转瞬即灭。
火把红彤彤地在暗黑中独亮,一炷香之久也没熄灭。
苟钟点头道:“可进!”
“叮叮当当”一番声响,但见巨木香主佘舞,手舞丈长细鞭,绕室一匝,所到之处,但凡暗箭、翻板、堕石、刀窟诸般险恶机关均提前触发,纷显无遗,众人无惊无险地前行着。
然而,路径幽折,纵有地图在手,几番兜转之后,众人也难觅藏宝处。
苟钟惴叹:“我从未遇见如此怪异之墓,如环一般无始无终——龙堂主,不如让大伙先休息,好好研究一下!”
幽火独明,众人围之而坐,各嚼干粮充饥。
余舞突发疑惑:“地图究竟是真是假?”
龙臻豹眼一瞪:“难道你不想救总舵主了?”
马谦脸目一凄,接过话茬:“总舵主在端州遭擒,咱天地会群龙无首,人心涣散,纵聚全会之力也难以匹敌清兵。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今百计成空,也只好冒险一试,看能否找出那股能够颠移日月的‘世间最强的力量’,好救出总舵主,哎,但愿真的这东西”
焰火一斜,却是一人站起来带动的风。站起的苏业怪声道:“龙堂主从哪几来的图?寻到力量后由谁掌控?由谁主持天地会?”这一连串诘问虽咄咄逼人,却也问出其余几人的心声。
“此图乃太宗李世民传下。当年他纵横六合、挡者披靡,便因此‘力’!总舵主此番远赴端州之前,曾叮嘱过我,倘若他不能回来,而天地会又生变故的话,便持此图来寻此宝,好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只是他老人家千方百计地叮嘱我:‘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万万不可轻取此物,妄造杀孽。’至于主持天地会,当然由我们两堂五香主暂时带领,直到迎回总舵主!”龙臻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不卑不亢,堵得想说闲话的人哑口无语。
众人言语无欢,又操劳成日,铁打的身子也早倦软不堪,各自寻个位儿,沉沉睡去。
洞中无日月,马谦凭习惯起身,忽听佘舞尖锐一嘶,声音刺耳无比,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一展身法,赶往发声处。可刚转个弯,血腥之气似猛然爆开一样,贴心贴肺地钻入鼻孔,呛得他想拧断鼻子。
秋天,树叶,会凋零。洞中,苏业,已凋零。
火把光焰中,但见——
一条细长坚韧的牛皮鞭子捆在苏业的脖颈上,贴壁而悬,尸身晃悠悠的,鲜血淋淋,不住地往地上滴血,地上湿了一摊。
赶来的人都屏息一静,静得仿佛只听见血珠往下滴的声响。
龙臻猛地一问佘舞:“你从不离身的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