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永清在医院的走廊里叫住了一筹莫展的乔玉成,并把他单独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暗中观察乔玉成好久了,他指着乔玉成说:“你脸色红润,体格也很健壮,不像一个吸毒者。可你买这么多杜冷丁,难道你是为了非法获利?”于永清撮了撮牙花子摇了摇头,“更不像,打你到这医院来,我就没看你穿过一身好衣服,你这双破皮鞋,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吧?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买这么多杜冷丁,到底干什么?”
一句话问出了乔玉成的眼泪。
乔玉成把于永清带回了自己的家,家里一贫如洗,到处充斥着寒伧气息。于永清看到了乔玉成已经快奄奄一息的父亲。老头子伸出鹰爪一样干枯的手:“儿子,好儿子,药拿来了吗?快、快——”
乔玉成不敢面对老爹的目光,深深地把头勾了下去。老头子立刻干嚎起来:“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成心想害死你爹啊,老天爷呀,你快让我死吧——”
于永清以一个医务工作者的感觉敏锐地嗅到了老头子身上无处不在的死亡气息。老头子全身除了眼神是活的,见到儿子时骤然一亮,儿子低下头去时又倏地一黯,别的地方都已经行将就木了。
于永清没说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两支杜冷丁,亲手给老头子注射下去,看着他安然地睡着。回头又掏出几十块钱,让乔玉成出去买些酒肉吃食来,二人对坐酌饮,乔玉成大口就着酒把自己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对于永清讲了,于永清默默地听着。
于永清说:“兄弟,我没猜错,你是个孝子。你放心吧,杜冷丁的事包在我身上了,你好好把老爷子养老送终。”
乔玉成扑通跪倒在地,头磕得咚咚响,泣不成声:“哥呀,你就是我的亲哥!”
没有几天,另一条大汉直接闯进了于永清的办公室,胸脯一拍说道:“于大夫,我叫孙光,外号三驴子,是成子哥的铁兄弟,你对成子哥的事他都对我说了,我今天想请你喝杯酒,赏不赏这个光?”
于永清开始吓了一跳,听完之后上下打量着孙光呵呵笑了,站起来就跟孙光去了饭店。 孙光不由分说地跟于永清碰开了大碗,不一会一箱啤酒就成了二十四只空瓶。孙光威猛魁梧,往那一坐大马金刀,于永清矮他半头,文质彬彬,没想到喝起来孙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孙光早已成了红脸关公,于永清坐在那里一切如故,岿然不动。喝到第二箱上,孙光先是一趟一趟地上厕所,后来一抻脖子,哇地吐了一桌子。于永清叫来了老板:“把这都收拾了,给我们换张桌子,照原样再给我们摆一桌。”
孙光拔出尖刀刺破手臂,把鲜血滴进最后一碗酒里,举起酒碗齐着眉头:“于哥,你这个朋友,兄弟我交定了!”
一转眼乔老爷子已经故去数载,乔玉成及孙光和于永清已经相交五年了。
乔玉成一根直肠子,和五年前毫无二致,拍着胸脯对于永清说:“哥,你放宽心,甭说你杀了一个姜琳,就是再背上几条人命,兄弟也敢跟你一块扛着,不行的话,我替你上刑场!”
于永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摇了摇头说:“没那么严重,只是有点麻烦。‘
“哥,到底需要我干啥?”
“你这样,现在就下楼,我的车就停在你楼下墙边的树荫里,你先把我的车找个安全地方藏好,然后你到我家去一趟,给我取点东西,听着,要这样去……”于永清把嘴凑到了乔玉成耳边……
现在,他的处境和那两个人一样紧迫,不,比他们更紧迫,警察的枪口随时会顶住他的脑袋
乔玉成走了,关了灯的房间里恢复了寂静。于永清合衣仰倒在乔玉成的床上,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几个小时来连续发生的一幕幕飞快地掠过他的脑海间——
就在那名乘警安抚旅客的工夫,于永清撩起了车窗,一个屈臂舒腿,身体像一条鱼一样溜到了窗外边,猫着腰几大步蹿过了几条铁道线,身后一列飞速驶过的货车淹没了他的身影。
熟门熟路的他没敢走检票口,从一个运送列车卧铺用具的出口混出了车站。出站立即找到了自己临出门前停放在停车场里的轿车,轿车微吼一声箭一般地绝尘而去——
十几分钟后,于永清的车停在了工人村出站口的小栅栏外,这里人少地僻,于永清没费多少力就用一包香烟的代价,外加来接朋友却来晚了的理由,从一个开机动三轮的司机嘴里打听到,半小时前有两个旅客从3667次列车上下来,租了他的车,去矿山家属楼,他刚送完他们回来。
司机珍惜地把玩着于永清送的玉溪烟,见于永清举着打着的火机递过来,忙把玉溪烟揣进贴身的口袋里,重新摸出自己的炮台烟点着,不好意思地憨笑着,热情而具体地介绍着两名旅客的详细情况——
“对呀,是一男一女,”司机说,“男的四十来岁,一米八左右,黑脸膛,体格跟我差不多,肩膀比我宽些,穿一件黑皮夹克;女的三十左右,一米六吧,瓜子脸,很白净,长得挺好看的,穿一件红色风衣,蓝色牛仔裤,白色旅游鞋。”
这正是于永清要找的两个人。
五分钟后,于永清的车缓缓停在矿山家属楼区的大院门外。他刚刚绕着大院慢慢转了一圈,发现这个大院没有别的出口,他暗自思忖,这两个人是在工人村下的车,没看到火车上随即发生的那一幕,目前他们还没受什么惊动,估计不会不从容出入大门而从别的地方惊慌逃遁。问题是,他们现在在没在里边?如果在,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呢?自己要在这里等多久?如果他们总也不出来怎么办?警察会不会很快找到这里?
于永清突然眼前一亮,那两个人手拉着手,从门里不慌不忙地出来了。他们已经换了衣服,男的戴上了墨镜,女的捂上了大口罩。女的扬手就叫车,一辆出租车滑了过去,两人上车离去。于永清发动车子,在后边不远不近地跟上去。
转了几条街巷,那两个人在大桥宾馆门前下了车,于永清发现那男的一下车立即甩头向后边望,女的也紧张地四下顾盼。于永清没停车,流畅地向前开了一段,从后视镜里看到,那女的上前几步,却没进正门,从旁边的一个小旋转门进去了。那男的后退几步,侧身躲进一个黑暗角落里。五六分钟后女的出来,二人没再叫车,沿街走了一会,走进一家饭店里。隔窗可见他们落了座,女的招手叫来服务员要来菜单并低头看着,不时手指菜单和男的商量几句,男的则似听非听,连墨镜也没摘,一脸的漠然和警惕。
于永清掉转车头,不一会,他也已经走进了大桥宾馆正门旁的小厅里。原来这里是一家长途客运公司的代办处,办理长途汽车客票预订现售及各项业务咨询事宜。于永清快步上前很焦急地对办公台后边的业务员说道:“小姐,刚才有没有个女士来过?年纪和样子是——”于永清略略把那女的穿着形象描述了一下,接着说:“她是我妹子,刚刚给我打过电话,说要到这里来买车票,到大连去‘,马上就得走,你看她咋说走就走了呢,我妈还有急事没跟她说完呢,你看这事——对了,她买几点的票走的?”
业务员很疑惑地挠着头,好容易在于永清的滔滔不绝中挤进一句话:“是有您说的这个人,刚刚来过,不过她没买票,也没说要走,只是打听了一下三天以后预售车票的价格,方向也不是大连,是内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