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汉条子给了老柴三千块钱。不偷不抢的,老柴觉得这是个挣钱的门道。来来回回地跑了几趟贵州老家,给那五个想来平和店的都找到了婆家。除了堂妹的那个只要了一千块钱的路费,哪个不是三千、五千地给?
这两年,贵州老家搞旅游资源开发,日子好过多了。老柴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有姑娘再愿意来中原了。老柴习惯了来回奔忙不干农活的日子,猛一下断了财路,就有点儿失落。没事的时候,老柴就琢磨得跟大城市一样,找潜力,开发新项目。琢磨来琢磨去,没找到潜力,也没有开发出新项目。还是倒腾人来钱。贵州不行了,到其他地方去。
老杨阻止她:“以前是人家愿意,你去其他地方还不是骗?犯法哩。”
老柴笑他:“哼,你老杨现在知道犯法了,当初买我时咋不知道那是犯法的事儿?再说了,啥犯法不犯法的,咱们现在不是过得挺好的吗?这叫做媒,做善事哩!”
老柴也知道卖人是要坐牢的,可再一细想,也得分具体情况啊。自己从贵州带来的那些妇女,解决了多少家庭的困难啊。往大里说,还为整个驿城的安定发展作出了一定的贡献哩。谁说不是好事?这人啊,绑在一起就成了夫妻,这就叫日久生情。城里人总是说,在一个屋子里吃住,久了,就是没有爱情也有亲情。爱情都是吃饱了饭没事干的人追求的东西,连那个女大学生都嗤之以鼻。啥狗屁爱情,还不是男欢女爱?身上的物件熟悉了,亲情也有了。
有了理论基础,老柴开始放心大胆地做。半年,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网络,河北、安徽、驿城各县,比如光阳的“舅舅”、“舅妈”。刘玲哩,当然也不是第四个,是第五个。刘玲讲故事时,可把老柴吓了一跳,什么“你是第四个”啊,“钓人”啊,老柴还以为刘玲看透了自己,警告她哩。
钓人是老柴他们的行话。老柴初来平和店时看过人家钓鱼,没什么意思嘛,等了好久才有鱼吃钩,手气好的才能扯上来一条鱼。有时候用劲扯上来的鱼钩空荡荡的,鱼饵都赔进去了也不见一条鱼,哪像自己的老家贵州。贵州那地方逮鱼都是下河下塘用网捕,一网网一堆。钓哩,一只钩只能钓起一条鱼,多急人啊。老柴做成第一桩生意时,才体会到人家城里人跑老远出来钓鱼的乐趣。以前老柴最不喜欢的是等,等哪一天门前能修上平坦的路,等人,等车,等天晴抢种……像老柴这种做事风格,当然等不及。可是,钓鱼的人哪能急得了?老柴初开始也急,时间长了性子也熬出来了。把人拢住,让人信任你,那可是一门学问哩。
老柴为此还专门练过钓鱼。老柴学城里人,弄个小马扎坐在塘边上,一守一整天。好不容易有鱼上钩了,老柴迫不及待地扯上来。太早了。老柴以为这也是经验,下次就等鱼吃上一阵子再扯。又晚了。鱼也不笨,开始只是试探,扯早了就钩不住它。太晚了,把饵吃完了还能从容地吐出钩。几天下来,老柴才掌握好火候,钓的鱼也多了起来。老柴的耐心也终于练出来了。
平和店这一片,原本就挨着淮河,再加上雨水大,塘多,涝灾也多。塘啊堰啊的,从来没干过。淮河一涨水,鱼的世界就一体化了,河里的鱼下到塘里,塘里的鱼顶水到河里。来这一带钓鱼的人也多,城里乡下都是。钓鱼好像一直是男人的事,连城里的女人都鲜见。人家隔老远见老柴一动不动地蹲在塘边,笑着吆喝道:“老柴嫂子,昨晚上是不是柴油机坏了啊?”老柴在这一带,可受人尊敬了,咋说人家也算有功之臣吧?村里好多夫妻都是老柴撮合的。可大家见了她还是爱逗她,谁让老柴喜欢开玩笑呢?玩笑话越深说明关系越近。
老杨回来骂她:“我看你出去两天真是骚包了!”
老杨知道什么?老柴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没理老杨。钓鱼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啊。钓鱼的人先打上窝子,引鱼儿过来,再把钩放下去。鱼在水底下一试一试地想吃钩,钓鱼的人心就提了起来。到了火候,鱼竿一挑,藏在水底的鱼就上了岸。
老柴钓鱼的时间少,钓人钓烦了才蹲到水边钓鱼。
就说眼前这单吧,鱼已经挑上岸了,就看老柴是想油炸还是清炖。老柴很放松,大学生都拿下了,何况这个高中生。就凭刘玲在火车站的那句傻乎乎的“天问”——谁偷了我的钱包啊,老柴断定,她还是雏儿,是个虚着胆儿的雏儿。
开始做的时候谁不是连骗带哄,老柴嫁给老杨的时候不也是这样?旧社会,男女结婚之前谁见过谁啊?揭了红盖头才知道“货”色。老柴相信,这男男女女啊,尤其是女人,过了头一道关就好了。女人不像男人,男人是见一个想上一个。女人一旦跟一个男人睡了,就铁了心跟定这个男人了。老柴初到老杨家时,一点儿也不喜欢老杨。按农村的话说,老杨是那种不全的人,谁不喜欢有胳膊有腿的全人?不喜欢归不喜欢,老柴并没有想过要离开老杨。每次老杨在老柴身上用力时,老柴就有些遗憾。老柴总是闭着眼想,身上要是好胳膊好腿的全胜该多好。全胜是老杨的兄弟,年轻力壮的,不会比柴油机马力小。老柴喜欢跟全胜在一起,喜欢听他讲外面的事,喜欢全胜年轻人的利索劲。对全胜,老柴不知道算不算爱情。跟老杨生活十几年,老杨真的就成了老柴的一个亲人、儿子或兄弟,但不是老公。他冷了他凉了他病了都牵绊着老柴,可老柴就是不想跟老杨在一起。老柴觉得自己的心离好胳膊好腿的全胜近,可毕竟没在一起睡过觉,终是有些生分,好像隔了一层什么。老柴有时候甚至希望自己再被人贩子拐卖一次,下次卖给全胜当老婆。想归想,老柴对这一行当熟了,谁还能再骗得了她?况且,即使卖也不会那么巧,正好卖给老杨的弟弟。
老柴上班的地方在比平和店大很多的车站——火车站或汽车站。人一到大点儿的地方都会有一种无助感,连刘玲都是,更何况老柴做的还是让人提心吊胆的工作。老柴觉得要是有个人手来帮她的话,她会做得更从容,更好。老柴清楚,老杨不是这块料,老杨不会说话,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全胜哩,全胜孩子还小,家里离不开。其实原因不在这儿,老柴觉得最最重要的是,怕全胜栽在自己手里。
贵州老家的那几个女人对老柴感激不尽,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拎着礼物来看她。老柴有一个愿望,老柴希望自己做的善事有一天会遍及整个驿城乃至整个河南。老了,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她老柴促成的姻缘。她们,还有她们的子孙,见到老柴脸上都堆满感恩的笑。老柴每一次看到那几个贵州老乡,偶尔从心底冒出来的负罪感就消失了。老柴甚至想,找个时间对自己今年做成的这五对做个回访。“舅舅”、“舅妈”们不乐意,又不是正当生意,搞得跟售后服务似的。老柴回去跟老杨说,自己做过一个大学生。老杨不相信,说大学生不把你卖了就不错了,你还骗大学生呢。
不信算了,老柴懒得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