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紧牙关爬到顶楼,我一下子坐在地上,不知道自己等会该如何走下去。休息了好一会,我在顶楼转悠起来。顶楼一览无余,就是一个巨大的平台,四周连栏杆也没有。
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人。
是谁在楼顶上发出那些声音?
我仔细地搜寻着,终于在地面上看到一个遥控器。
那是一个黑色的小电器,笔直瘦长的身体贴着黑色玻璃,在阳光下发着光。整个小电器只有一个按钮,上面写着“24C”几个醒目的红字。我拿起来端详了半天,发现这小电器的形状,居然和整栋24楼一模一样,那闪闪发光的黑玻璃,以及一格一格的房间和缠绕在外部的蛇形救生梯,简直是24楼的微缩版。
我将小电器塞进裤口袋,走到楼梯边,鼓了半天勇气,这才颤巍巍地爬了下去。
回到房间,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我顾不得想这么多,尝试着按了按小电器上那唯一的按钮,对面的液晶电视机忽然亮了起来,让我吃了一惊。屏幕上一片雪花点,左上角显示电视台标记的地方写着“24C”的红色字样。我找出电视遥控器,尝试换个频道,但无论怎么按,始终是停留在“24C”。我再试着起身取关电视机,却无论如何关不了。最后我按了按手上那东西的红色按钮,电视机闪了一下便熄灭了。
原来这东西是个遥控器。
尽管已经不排斥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但仍旧不免有些害怕。脑子里浮现出《午夜凶灵》的画面,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再次按下红色按钮。
仍旧是“24C”的频道,雪花点充斥屏幕。大约半分钟之后,雪花点逐渐弥合起来,屏幕变成一种深浓的灰色,影影绰绰有些景物在灰色中闪现。灰色忽浓忽淡,一个淡淡的人影从屏幕深处走来,逐渐显出一张男人模糊的脸。雾气不断从他脸上飘过,他的轮廓隐藏在那团吞吐的灰色之中,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偶尔能看到他微微带点嗔怒的嘴角。
之后他便停留在屏幕上,始终保持着嗔怒的模样,若隐若现。
这是什么意思呢?
他……就是隐藏在这个房间的鬼魂吗?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我凝视了许久,画面再也没有其他的变化。我努力想看清楚藏在那团灰雾中的景色,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一些隐隐约约的轮廓。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一天又过去了。我终于关了电视,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脑子里却全是胡思乱想。
第二天早晨起来,冰箱又塞满了,裤子口袋里却没有发现钞票。但到了第三天,钞票又出现了。捏着这张重新出现的百元钞票,我吁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这么害怕失去这个经济来源。
张宝亮总是用古怪的眼神盯着我看,不时问我这么高档的衣服哪来的,我含糊应对,总是将话题扯开。估计他已经猜到了什么,但却什么也没问。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了,吃和穿用不着花钱,每天都还有100元的额外收入,我顿时觉得自己成了一个阔人。以前早就看中的一款音响,也终于敢大着胆子搬回家了。送货的工人将音响装好之后,坚持要我支付100元的搬运费,理由是楼层太高。要是以前我一定死也不出这笔钱,但现在……因为我成了阔人了嘛……我爽快地从裤口袋里摸出早晨刚收到的100元钱递给了他。
有了音响,我迫不及待地塞进一张我最喜欢的萨克斯盘,悠扬的乐曲在房间里回荡,如同天籁。正沉浸于音乐之中,电视机里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音尖细,仿佛是老鼠在吱呀。我心中一动,连忙按下24C遥控器的按钮,那灰色的画面又出现在屏幕上,屏幕中的男人依然看不清面容,却只见他用手捂着耳朵,仿佛很讨厌正在播放的音乐。我隐约看到他愤怒的表情,赶紧关上电视机。
我可不想让电视机里的某个男人来影响我的心情。
画面消失了,电视机里仍旧持续传来抗议的尖叫声,我将音乐声开到最大,将这尖叫声彻底淹没了。
第二天早晨,我的裤口袋里没有出现钞票。
这么多天来,我已经习惯了早晨从口袋里摸到钱,忽然发现口袋里空荡荡的,一种难言的恐慌涌上心头。上班快要迟到了,可我顾不上这么多,竭力思索这是怎么回事。
起初我没反应过来,但从电视机里传来的得意笑声,让我心中一动。我按下红色按钮,灰雾中的男人双手抱在胸前,以一副挑衅的姿态面对着我,身体还在微微颤动。
“今天怎么没钱?”我问。
她抬手指了指音响。
是因为我买了音响,还是讨厌放出来的音乐?
我尝试着换了几张碟,他仍旧抱着耳朵,甚至发出低沉的嚎叫声,开始在屏幕上打滚,那优雅舒缓的古典乐曲,似乎让他不堪忍受。最后我无意中塞进去一张异常嘈杂的摇滚碟,他的表情开始变化,周围的灰雾激射飞扬,他开始手舞足蹈。
原来他喜欢这种吵闹的音乐。
我把音响敞开,让它进入循环播放模式。这下那男人该可以听个够了。
效果很明显,第二天早晨,我的裤口袋胀鼓鼓的,一摸,里头是两千块钱。我捻着那厚厚一叠钞票,整个身体都高兴得发颤:原来赚钱这么简单!
我再次将摇滚的碟塞进音响之中,任由它播放。
口袋里有了钱,便感觉自己格外富有,出门的时候心情也特别好,慢慢咀嚼着从冰箱里取出来的虎皮蛋糕,看到路边一个乞丐边咽口水边望着我,便顺手给了他一块。看样子是饿得太狠了,他一接过蛋糕,便一股脑地塞进嘴里,还没咀嚼,又一口吐在地上,恶狠狠地看着我。
怎么回事?
我愣神之际,不知不觉又咬了一口蛋糕。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充斥在嘴里。
蛋糕又变味了。
看看手里发霉长绿毛的臭蛋糕,再看看随时准备扑上来揍我一顿的乞丐,我将蛋糕一扔,撒腿就跑。
我想起上次张宝亮来的时候,那些食物变质的事情。现在终于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其实很简单:冰箱里的食物,只能给我自己吃。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吃这种食物,食物立即便会变质。
那男人还真是挺小气。我暗自嘀咕着。
这天回到家中,打开电视机看了看,灰雾中的男人完全将自己隐藏起来,只偶尔露出一只耳朵。震耳欲聋的音乐声吵得我头脑发晕,一进门我就将音乐关上,但又不敢放古典音乐,只好到书柜里拿了一本小说来看。
第二天早晨,我又没有拿到钱。
上次张宝亮来家中,我也没有从口袋里拿到钱。看来是我昨天将蛋糕送给乞丐的事激怒了电视里的男人。即便我为他播放了一整天的摇滚乐,但只要有小小一点让他不满意,就拿不到钱。
这也太欺负人了,我感到十分生气,出门的时候用力将门撞上。
身后传来一声可怕的尖叫。
去你的!我狠狠骂了一声。
因为家里发生的事情,我心情十分不好,一整天情绪低落。下班的时候,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迟啸月还在赶一份文件。我盯着她的背影发呆,想开口邀请她明天上我家去听新的音响,又怕她不答应。以前邀请过她几次,都被拒绝了,这次我也不抱什么希望。公司传闻说迟啸月根本看不上穷小子,一定得有房有车才行。
有房有车……我摸了摸前几天积攒下的几千块钱,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不算穷小子。如果迟啸月到了我的家里,看到那一屋子的高档家具,还会觉得我是个穷小子吗?这阵子,我感觉她看我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似乎不像以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不是因为我身上的衣服让她看出我的身价发生了变化。
试试吧。我清了清嗓子,喊了声她的名字。她回过头来嫣然一笑。
她居然同意了!
我正想更进一步邀请她一起吃晚餐,老总出现在门口。
“干完了没有?”老总语气十分急促,看来那份文件真是急着要。
“没有,快了!”迟啸月慌忙回过头去,加快了速度。
老总不满地瞥了我一眼:“你在这干什么?今晚也要加班?”
我本来想撒个谎说我的确是在加班,但面前的桌子上什么也没放,连笔记本都用锁锁好了。
“不,我收拾一下就走。”我遗憾地起身走了。
第二天是周末,我起了个大早,摸了摸口袋,又没摸到钱。看来昨天不该对他那么凶!今天迟啸月要来,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冰箱里的食物不能吃,我到超市买了许多女孩子爱吃的零食,又挑选了两张摇滚乐的碟,老板问我要哪个歌手的,我说越吵闹越好。
一切准备就绪,回到家中,给迟啸月打了个电话,她已经在路上了。我将摇滚碟塞进音响之中,刺耳的音乐声响起——但愿这能让电视里的那家伙满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在房间里焦急地转悠着,直到门口传来擂鼓般的敲门声,我这才入梦初醒,慌忙打开门——迟啸月满头大汗,愤怒地看着我,张嘴朝我大声吼叫着什么。可我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灌满了嘈杂的音乐声。我赶紧将迟啸月拉进房间,她已经举起双手捂住了耳朵。我将音响关上,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你疯了!”迟啸月正好吼出这么一句话。她脸上横流的汗水将那精美的妆容冲花了,我却不敢提醒她。
“对不起……”我低声下气地道歉。
“我爬了这么高的楼梯,按门铃就按了几分钟……你不怕耳朵震聋啊?”她仍旧朝我大吼着。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来,快坐……”我拉着她想让她坐下,她一把甩开我的手:“我去下洗手间。”
她袅袅婷婷走进了洗手间,十多分钟后再出来,脸上的妆已经重新补过,显得精致无瑕。我带着她参观我的房间,看得出来,她对屋内的摆设很是满意。趁着她参观厨房的时候,我跑进卧室将零食取了出来。刚走出卧室,便看见她打开了冰箱门。
“不!”我下意识地喊了起来。
“什么?”她奇怪地看着我。
“冰箱坏了,”我连忙掩饰地道,“里头的食物都是坏的。”
她怀疑地看着我,我连忙举起手里的塑料袋:“看,昨晚买的,都是你平时喜欢吃的。”
和所有女孩子一样,迟啸月对可口的食物情有独钟。她撕开一块德芙的包装纸,尖尖的牙齿轻轻咬了一口,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我的心悬了起来。
“这巧克力……过期了吧?”她递给我,“你尝尝。”
我尝了尝,是那种纸一样的味道。
我的心蓦然沉了下去。
看来不止是冰箱,也许这房间里所有的食物,都不能与外人分享。
眼看着迟啸月又撕开一袋熟食,我提心吊胆地看着,她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
“你买的什么东西呀?怎么都是臭的?”她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行了,肯定是那超市有问题,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拉起她便走出门。
门后传来咯吱咯吱咀嚼般的声音。
和迟啸月见面后的第二天,口袋里没有钞票。我放了一整天的摇滚乐。虽然口袋里空荡荡的让我有点心虚,但迟啸月和我的感情迅速升温,这事让我非常高兴。若不是这阵子她手头的活太忙,我们早就出去约会了,尽管如此,上班时偶尔的含情一瞥,还是让我心里感到十分滋润。有了迟啸月的爱情,我心头某个空荡荡的地方被填得满满的,再也顾不上考虑口袋里有没有莫名的钞票出现了。
连续几天,口袋里都没有出现钞票。沉浸在甜蜜幸福中的人怎么会在乎这个呢?我只管每天给迟啸月送花送礼物,扮演一个豪爽大方的男友。迟啸月对我很满意,有两次,在不太忙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吃饭,正好碰上她高中时候的死对头。那女孩长得比迟啸月还漂亮,身边挽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迟啸月隔老远和她打招呼,扯着我上去和他们聊了许久。等他们走远后,迟啸月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说我给她长脸了。
“我和她高中的时候就是对头,她什么都比我强,现在我总算有个比她强的男朋友,看她那男朋友,人长得差不说,穿衣服一点品位也没有,哪像我们家唐唐啊,穿的都是高档货!”她挽着我的胳膊撒娇道。
我摸了摸身上的高档衣物,想起被我冷落许久的24C,一股寒意窜过脊背。我忽然意识到,即便是为了迟啸月,我也得和那房子和平共处。
我又恢复了每天在家里播放摇滚的习惯,反正整栋楼只有我一个住户,不用怕吵着别人。
但口袋里依然没有出现钞票。
我那被幸福填得严严实实的心,开始出现一道缝隙。我的幸福并不稳固,需要金钱去维护,而我是什么呢?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个穷小子,离开那房子的帮助,我也会像迟啸月死对头的男友一样,穿一身看不出品牌的衣服,花钱时畏首畏脚,那时候迟啸月会怎么看我呢?我越想越害怕,心里的裂口也越张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