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多么有趣的鸽子!”
看见本山武夫这次旅行带回来的土产,津上富枝高兴得眯起了眼睛。她本来眼睛就不大,如今这么一来,简直就像闭上了眼睛。富枝搜集各地生产的木偶人和各种民间玩具,她的工艺美术品陈列架上搁满了木偶玩具,这些小玩意儿都是公司里的人去各地旅行时带回来的。
“这是信州野泽温泉的玩具车鸽,是用野木瓜的草蔓精制而成的。特别要提一下的是,这车鸽系出自称誉当地的‘鸽子大王’之手,那老头子一生精力都花在制作鸽子上,而且每天制作的数量只能在两只上下,可见是多么珍贵了。”
“哦,这么贵重的东西到我手里啦!”富枝听了男子的说明后越发高兴了,她从包装好的纸盒里取出车鸽,看她手的动作,就像在探取宝物。野木瓜草蔓制成的鸽子被宛如贵族牛车似的大轮子支撑着,样子实在滑稽可爱。车鸽也的确具有悠久传统的民间工艺品的味道。
“我去善光寺时想起你是个木偶玩具迷,就把足迹延长到野泽,去订了货。从订货到取货,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谢谢你,难为你这么记得我的爱好。”比起获得车鸽本身来说,更使富枝感到高兴的恐怕还是男子竟记得自己的爱好。
“用这样的东西,就能取悦于对方,真是便宜。因为今后还得要她好好地替我干活呢。”本山内心这么嘟哝着,但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地望着女子高兴的样子。富枝把盒子里取出来的车鸽放在地板上滚动,车鸽在富枝手指的推动下,摇晃着脑袋一声不响地在地板上滚动着。
“啊!”富枝瞅着车鸽轻轻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这只鸽子没有眼睛呐!难道车鸽的鸽子是没有眼睛的?”
果然,在这只幽默地摇头晃脑的鸽子头上,竟没有安上眼睛。
“哪有这种道理?我一共收到两只,我那一只是好端端地安上了眼睛的呀。”
原来本山也被那可爱的民间玩具所吸引,所以除了给富枝做礼物之外,他给自己也买了一只。本山要求分开包装,收到货物时,他原封不动地拿给了富枝,谁知道竟碰巧遇上了一只“瞎眼鸽子”。
“一定是老头子忘了安上眼睛啦。行,改日我把自己的睁眼货和你换吧。”
本山反而觉得瞎眼鸽子有趣,一定是订货催得太紧,致使老头子没有能“画鸽点睛”。
可是比起完好的鸽子来,也许还是这种带缺陷的更有价值。
“最近这几天里我就把睁眼车鸽给你带来,在我带来之前,请你先拿着它。”本山说着就向富枝动手动脚,他没那么多闲工夫尽和她去扯什么民间工艺。但本山也意识到,天长日久和富枝厮混在一起,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自己都有危险。
二、
大约在十天以后,有一天,由于居住者不小心,津上富枝住的公寓被烧了个精光。
富枝有点发狂似的向本山求救。由于“全部财产”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富枝完全忘记了本山严禁的戒律——她绝对不能主动与他联系。
“喔,怎么办才好啊?都烧光了。我的宝贝玩具,我的木偶,全完了。再要搜集的话,一定得花好几年的时间。而且绝对不可能搜集到那种程度了。喔,我该怎么办呢?怎么办才好呢?”马上就三十岁的老小姐富枝抱着电话机号啕大哭。本山怎么劝慰也没用。富枝失去了自己搜集的全部宝贝,她头脑发热了。
此时此刻,早就盘踞在本山心中的意念清晰地凝结起来。本山半年之前就觉得:“把这个女人像现在这样搁着太危险。”
可是本山也想不出具体措施。直到今天,本山对她的兴趣还是有增无减。只要他俩的关系不被人识破,那层关联就仿佛一根麦管,本山可以为所欲为地用它吸取甘美的汁水。
这就是说,由于色欲在起作用,本山尽管意识到危险性,却还是藕断丝连地和富枝保持着关系。由富枝那儿打来的电话铃声就是在这种时候出现的,这声音就像警钟在轰鸣,似乎要把本山的耳膜震破——再逾越雷池一步就危险万分!
现在正好了却一大心事,本山正在考虑无论如何得离开那所公寓的时候,火灾发生了,它处理掉了不必要的东西,大大地省却了搬场的麻烦。然而头脑发胀的富枝并不理解本山的算计。
“玩具木偶之类的东西,可以到工艺品商店去买,要多少有多少。必需的东西,马上替你买来就是。我们现在是要什么就可以买到什么的。”
尽管本山百般劝慰,但富枝却说:“这样去购买民间工艺品又有什么意思呢!正因为是在旅行途中一件件买回来的,所以才回味无穷。在百货公司的民间工艺品售货柜台那种地方买来的东西,勾不起什么回忆啊!”
“别说那种孩子气的话了。今后,随你想旅行多少次都办得到。以后到国外去,可以在国外十分悠然自得地过日子,搜集世界上的民间工艺品。”
说到外国好像是发生了一定的作用,富枝的发狂神态开始有所收敛。
火灾引起的骚乱告一段落后,盘踞在本山胸中的意念愈来愈清晰起来:“这也许是绝好的机会……”本山原打算把自己和富枝的关系完全隐匿下去,但几年过下来,不管怎么说相互之间总积聚着一些生活形成的渣滓。
在富枝的居处,也许这种生活渣滓正以某种形式留存着。无论本山打算如何妥善隐匿其事,而从生活渣滓来追溯出他俩直接相会,他俩的关系也就不可能露馅。
“她那里已经没有蛛丝马迹留下,这岂不是我斩绝祸根,干干脆脆‘处置’这件事的时机吗?”
本山心中的鬼胎确实在逐步形成杀意,这使本山全神贯注。
三
增冈半次郎住在神奈川县相模原市的郊外,长女的婚事定下后,半次郎得替女儿准备五百万日圆的出嫁费用。
对方是琦玉县大宫市的世家子弟,是个长子,这家人家出了一系列的所谓“伟人”。为了不使嫁到那种人家去的女儿被人瞧不起,半次郎觉得一定要将陪嫁搞得豪华一些。
幸好五百万日元这个数目对半次郎来说,等于是从左面移到右面那么轻而易举。增冈一家世代在相模原市的郊外务农,由于高速公路要在他的农地上通过,因此获得了一笔莫大的赔偿金。
这笔钱的数目很可观,与其说他早就认为自己一生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到手这么多的钱,倒不如说他一开始就认为自己与这笔钱无缘。
得到这一笔钱,半次郎心里开了窍。
“看来,比起整年和泥巴混在一起种萝卜种青菜,被人轻视为‘阿乡’来,倒不如依靠卖掉耕地后取得的利息钱过清闲日子要好。”
半次郎毫不犹豫,把剩下的、只要是农地法允许出卖的耕地,全部卖给了正在物色工厂用地的企业。
这么一来,他就握有一亿日元以上的现钱。卖耕地的并不只是半次郎一个人。对那些只懂得怎么种地的农民来说,一跃成了亿万富翁后,竟不知道怎么用这笔钱了。这些一旦尝到了现款甜头的“高速公路暴发户”,就不再回到混有汗、肥料和泥土味的田地去干活了。
这些人争着盖新房子,他们置备了汽车、立体声唱机和家庭中心供热站之后,便在滚球场、农村俱乐部和温泉消磨时间,不再像从前那样把日子打发在庄稼地里。
然而,要完全游手好闲地消磨掉这些突然降临的大批时间,又谈何容易,他们设法像干庄稼活那样把睡眠以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掉。
游手好闲的结果,只是糟蹋时间,只会造成不愉快的回味、空虚的疲劳感、家庭的荒废。
总算有一些“富有的农民”从懒觉中醒来,他们便去寻找可以代替庄稼活的事儿,于是有的人开始经营起自己玩熟了的滚球场,开起了酒吧间。
有的人开办起汽车加油站,有的人建造了供汽车旅行者用的旅馆。
可是这一些人几乎全失败了,他们失掉了一切,不仅失去了金钱,还失去了祖上传下来的土地。
好不容易盖起来的新房子很快的成为抵押品一一流入他人手中。
这些人里面,只有半次郎非常谨慎,他深知一个农民失去了土地后的困境。无论怎么百般劝诱,半次郎决不染指这些事业,他深信:“一向与土地打交道过日子的庄稼人,不能轻易地去搞以相互哄骗为生的商业这一项。”
半次郎想,即使要行商,那也得经过仔细研究,有把握之后再去做。
半次郎不想冒险,他想,比起本利都会一文不名的冒险来,倒不如掌握着现钞好,尽管货币多少会有所贬值。
“要是把贬值失去的部分看作‘安全的代价’,还是算便宜的吧。”半次郎笑了。
有一个叫冢本的男人来接近这个半次郎。他们俩在参拜善光寺的时候互相认识了。这次参拜活动是农协和当地的银行共同举办的。
冢本好象是发起人之一——银行方面派来的代表,反正他谈起话来内容丰富多彩,从善于应酬这方面来说,他也是首屈一指的。
和冢本在一起,你就不会有片刻的寂寞感。可是他的衣着却那么缺乏风采……上衣皱褶,裤膝向前弹出,料子的质地也不太好。让人感到不舒服的领带,由于长久使用的关系,领结都变细了。
看上去,冢本大约在三十五岁以下,脸形和风度都不坏,所以他这种庸俗的穿着好像是故意装出来的。
在标榜衣冠整洁的银行职员中间,冢本留给农协旅行团体的印象相当邋遢。
与其说冢本这个人本身让人感到放心,还不如说这是因为在他面前你会产生一种优越感造成的。在旅行接近尾声的时候,冢本是最孚众望的一个人。
全体人员一致认为,由于冢本的参加,这次旅行带来的乐趣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冢本对半次郎特别亲切,总出现在半次郎身旁。半次郎对冢本也愈来愈怀有好感。
这次旅行之后,冢本成为了半次郎家的常客。
半次郎家里除了老伴之外,还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目前长女的婚事正在进行当中,而长子和次女尚需依靠父母生活。
出卖土地得来的钱财原封不动的留着,半次郎打算日后根据继承惯例分给他们。他想,孩子们虽无一技之长,但分得了足够的承继财产之后也不至于挨饿了吧。可是半次郎的这种乐观的想法却在某一天被冢本破坏了。
“啊?要花那么多钱吗?”半次郎不能相信冢本的话。
“承继财产是一种不劳而获的行为。继承者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就得以继承父母的财产,过上宽裕的日子。这些钱财是父母赚来留下的,而国家为了不使其子孙成为游手好闲的人,便大大地提高了承继财产的税率。”
“即使如此,税率要超过五成未免太……”“一亿日元以上的,税率是百分之六十五。
一亿五千万日元以上的,不,说得确切些,一亿五千零一日元以上的,税率是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
半次郎被如此巨大的税率惊呆了,自己承继土地时缴纳了相当大的税,当时把一部分土地卖去做抵押,因此他对今天这个数目也并不感到怎么样了。
但半次郎现在发现,由于土地价格昂贵,如果把抵押的土地换成现金来看,按承继税是占了一大半比例的。看来保存现金的做法,其结果仍免不了被盘剥掉。交纳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七十那样丧尽天理的税金,这可比货币贬值严重得多了。
看到半次郎垂头丧气之极,冢本便耳语道:“别那么愁眉不展,我有好办法。”
“好办法?真有那种事?”
“去背地里存款嘛。”
“背地里存款?”
“就是说,用隐名户头的办法把手头的钱存入银行。银行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来确认这是完过税的钱还是为了逃税而送来的。只要吸进存款,用什么名义银行都可以不计。从来没有发生过因为是隐名户头,银行就拒绝存款的先例。你再把存折和印章交给孩子,这样一来税务署就没法知道真相了。”
半次郎开始还有疑问——这样做能行吗?但随着冢本的花言巧语,半次郎终于采纳了这一办法。
“先从哪里做起好呢?”最后,半次郎只好跃跃欲试,他认为替孩子们守护财产当是父母的义务。
“是这样,先将现在存在银行里的存款全部取出来,但不要现金而以得到银行的保付支票为好。然后把保付支票拿到别的银行,当作一般存款存入。”
“为什么现金不行呢?”
“动用一亿日元以上的现金太引人注目。首先是体积太大,路上发生事情就麻烦了。在这一点上,支票保险,万一丢失也不会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