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翠芝的丈夫周铁汉是离休老干部,离休前是市财政局局长,老两口都是属牛的,今年都七十有二了,按说早已过时了,可是,偏偏这老头子竟然起了花心,眼看闺女、儿子都结婚成家了,连孙子、孙女都快要结婚了,他却搞起了婚外恋。
事情是从二闺女向妈妈问话引起的。那天,二闺女丽华回家,看见老爸吃过饭就对着镜子梳理头上稀疏的头发,而后还用了点化妆品,整理一番后,和大家打了个招呼就走了。丽华看在眼里,乐在脸上,为自己老爸的时髦而好笑,憋不住跟老妈开玩笑:"妈?你看我爸,老了老了还是那么帅,反倒成了老来俏,方才,还用了我的摩丝?你可得盯住点,别让谁把老爸给抢走?"
"咳,七老八十了,快成棺材瓤子了,他呀,爱咋就咋吧,谁爱抢他就抢他,他还能引来个第三者?"李翠芝不在意地说。
"妈,你可别这么说,现在离婚风可猛呢,刚结婚的就有打离婚的,中年夫妻更是不少,就是白头老太太老大爷,也有离婚的,我们单位有个老头,就是因为爱跳老年迪斯科,跳来跳去,和一个老太太跳熟了,这不,上个月和原先的老伴离了婚,和这个跳迪斯科的老太太结了婚?"
"让你这么一说,你老爸打扮打扮也是有了花心?哼,我不相信,儿女孙孙一大帮,他能那样?"
"妈,我不是说我爸那样,是说你也得新潮一点,比方,他爱上公园,你也培养一下兴趣,他爱花鸟鱼虫,你也爱好一点,他要去哪儿,你也陪着,多好,这就叫夫唱妇随,及时沟通,对不?"
"去,去?用得着你给我讲课?几天不穿开裆裤,就给你老妈讲起道理来了?"
"妈--"丽华不高兴地说,"你这脑筋太老,总听不进去,妈,我问你,咱老家在山东,咱家的老亲戚中有没有个叫王淑芝的?年岁大约六十多岁,长得挺和气挺秀丽的。"
"没有哇?"李翠芝想了想摇着头说,"你问这干啥?"
"妈,听我们同学说,近一段时间我爸老往医院去,看一个叫王淑芝的女病人,并且,还托人给她转到了单间病房,我们同学在医院当护士,认识我爸,还认为是咱家的亲戚呢,她问我是啥亲戚,我却不知道。"
一个七十多岁的男人,竟然背着家人去看望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既不是亲属又不是老家的人,李翠芝虽然七十多岁,可脑子没毛病,一点儿也不笨,况且,作为女人,对于这种异常现象最为敏感,她立即感觉到了一种危险,而这危险,正是她所最为看不惯、最为受不了的,而且,多年来,她最骄傲的是自己和老伴的婚姻,最反感又抨击最多的就是那种陈世美式的男子和潘金莲式的女子,恰恰自己最自豪的一面竟然出现了问题,李翠芝能不急不火?
"你咋不早说?那女人住在哪个医院?住的什么房间?养了你们一大群,都是白吃饭,看出这么大的事,早不说,现在让我怎么活,丢人现眼?丢人现眼哪?"
"妈,看你,告诉你你就怪别人,瞅你这样,谁敢告诉你,再说,就算不是老家的人,也不一定就是第三者呀。你想,我爸从小出来十几岁,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肯定认识许多人,这些人有男也有女,也不一定你都知道,对不对?过去认识的人到了市里,去看看也是人之常情啊?再说,你脾气又不好,不告诉你也不是为了别的,是怕您乱发脾气乱猜疑呀?"女儿耐心劝解。
"那不行,我得去看看?"李翠芝问清了医院和病房,立即动身去跟踪老头儿。
湖滨医院是市里最好的医院,环境优美,绿树环抱,而且,紧靠市湖滨公园,如不是那大大的红十字和那穿白大褂的医生及那些患者身上的蓝白相间的服装,倒会使人误认为这里是公园。
李翠芝无心观赏美景,她曾多次来过这医院,也曾和老伴一起在那拱桥上赏花赏月赏景,只是,不懂老头儿说的那些诗呀词呀的,现在,她更关心的,是老伴和那个女人干什么,说什么。
她熟悉住院部的里里外外,从第一个孩子降生,到自己第一个孩子的孩子出世,她到这里来过多少次,自己也说不清。她不愿直接闯进去,一来怕碰上熟人,二来又怕站在门外被别人看到笑话。所以,她像个指挥员,不出声地带着女儿丽华,跨过了拱桥,绕过翠柏相拥的通道,贴着住院部大楼的外侧,悄悄前行,一直走到了大楼第八扇窗户外的那棵树下,那里正好有一个长椅,她就和女儿坐在长椅上,耳朵却倾听着病房里的每一点动静。
楼侧第八扇窗户正是湖滨医院住院部的内科病房108室,此刻,周铁汉正在病床前,望着床上那个瘦弱的女人,肝肠寸断。这个女人,是他初恋的姑娘。1943年,那年他十八岁,已经是县大队的老战士了,也正是那一年,已经长得水灵灵的她,整整伺候了他一个月,为他治好了腿上的伤。是她,怕他痛苦,用嘴从烂了的伤口中吮出了脓血;是她,为了他的脚,不顾姑娘的名声,解开自己的衣襟,把他那双脚揣在自己怀里;也是她,为了一种深沉的爱,整整献出了自己的一生。如果不是那次山东之行,正好遇上了当年一起在县大队的老战友,他至今仍不知道她的下落,更不知道她承受的巨大牺牲。
"淑芝,你觉得好点了吗?"
"我觉得好多了,铁汉,真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能住这么好的医院,多白的房,多软的床,能在这儿住几天,我就心满意足了?"
"淑芝,都是我对不起你,害得你一辈子没有安生?不过,我在解放后去找过你,是想和你结婚的,只是……"
"咳,过去的事不说也罢,那不能怪你。你还记得不?那天,我从山崖下把你背回来时,你浑身是伤是血,我把你背进了山洞,为你治好了伤,看你活了,好了,我当时觉得,往后我就能和你生活在一起了,可是,我命苦,多少年过去了,你就留给我那一个多月,可这一个多月,成了我总也难忘的一个多月,至今我总觉得就像是昨天,不过,我不悔,真的,就是下辈子还这样,我也不悔?你就是不来找我,我也不悔,一辈子守在一块儿是好,可我知道你活得很好,我就知足了,不是我不找你认你,我是怕认了你,给你和你家带来祸事。"
"那时,都解放了,能有啥祸事?"
"唉,我没跟你说过我的经历,现在人快死了,说给你也没啥了,我年轻时长得挺好,是不是?就因为这,我被邻村大地主的儿子看中了,非要娶我,可那时,和我一个村的一个小伙子叫志和的,他长得像你一样,我俩从小在一起,情投意合,我家穷,他总帮我接济我,我俩私定了终身,没想到,这地主崽子看上我后,派人带了轿子就来娶我,我被塞上了花轿,走到半路,志和竟从山石背后窜出,抡扁担就砍,那地主崽子吓得趴在地上乱叫,志和冲上去,冲他拳打脚踢,一脚踢在了他的裆部,然后冲到轿边,忙着为我解捆绑的绳子,不料,就在这时,地主家的狗腿子乘他不备,抄起扁担打在志和头上,志和当时就死在轿旁。后来,我就成了那地主家的媳妇,可我想着惨死的志和,一天也忍受不了,于是,寻找机会逃了出来,一直跑到了荒无人烟的大山里,住在那个山洞里,后来在那里遇上了你,再后来,你走了,却给我留下了你的骨血……"
"什么?我的骨血?"
"对,你忘了?在那山洞里,我俩分手前的那天晚上?"
"忘不了,可是--"
"你不知道,我嫁给的那人,他被志和踢坏了那儿,我这一辈子,就和你一个男人……"
"不,不是别的意思,我是说,既然有孩子,你更应该找我,那样,也许……"
"不是不想找,而是不敢找。我带个孩子,大山里活不下去,心想,回我娘家去,可没想到,那时,我们那儿被鬼子扫荡,家里人都没了,回到庄子日子不多,那个地主崽子听到信儿后,又把我抢回了他家,为了孩子,我只好住下来,这一住,就到了解放,我就成了地主婆,那年,我们的孩子也有四五岁了,我想找你,可又怕这地主婆的身份和咱们俩这样的婚姻给你带来坏运气,所以我不敢说更不敢找,1953年那年,我倒是去过你的老家,知道了你在这海山市,我带着孩子曾经来过,那时,我不敢说是别的,只好说是你的表妹,去你工作的那儿去找你,没想到,听看门的老大爷说,你已经搞上对象了,那天,正是去相对象了,我思来想去,真想让你给我们母子一个清白,可是,又一想,你还好好活着,我再露面,只能给你带来不好影响,所以,我就没有进机关,不过,正好那天晚上,你和你对象回来,我看到了你,也看到了你的对象,我挺高兴,心满意足地带孩子走了。"
"那咱们的孩子呢?"
"咳。不提也罢,提起来更伤心,解放后那地主崽子就死了,可是,他留给我和儿子的地主帽子却压了我们几十年,我心痛孩子,却又怕影响你,不敢和他说他的身世,更不敢说你在海山市,怕他去认你,给你和你的一家带来祸事,可怜的孩子,几十年都不知他爹是谁,被划成地主崽子,风风雨雨不知流过多少苦泪。如今,政策好了,他在村里过得挺好的,1974年30岁那年结的婚,生了两个儿子,是双胞胎,现在都二十多了,都考上了大学,在海山经贸学院学习,我这次到海山来,就是想看看孙子,没想到,一下车就犯了病,被人送往医院,更没想到,在医院里又碰巧遇上了你,这也是老天作美,让我最后再看你一次,我看你挺好,就心满意足了。"
这时,坐在长椅上的李翠芝早已泪流满面,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竟还有那么一段经历,更没有想到,那位当年的姑娘,为了自己的心上人,竟然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却没有一丁点儿怨言和悔恨,相比之下,自己却为这一丁点儿事竟然怀疑老伴,唉,人哪?她觉得浑身无力,忙让女儿搀着自己,离开那圣洁的地方。
回到家中,李翠芝想了好多,思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欠下铁汉和王淑芝的太多太多,面对这样的两个人,自己似乎成了插足其间的第三者,她打定主意,决心找王淑芝说清,让他们夫妻俩过上真正的夫妻生活,哪怕是一天、两天、三天……也好。
选自《民间传奇故事》199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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