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柯挂断电话,无力地倒在沙滩上,这一刻,他有点憎恨那个叫董建国的人,如果有下辈子,他发誓再也不做董建国的儿子。
董柯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夏天的黄昏,那年他十四岁,已经辍学大半年了。当时太阳还没有落山,他从桥头镇供销社的药材门市出来,手里拎着给父亲抓的中药,是用刚刚卖掉荆条的钱买的。
将麻黄、杏仁、通草、石膏和浮萍等放在一起熬,能治疗肾炎引起的全身浮肿,这是镇上一位老中医给的偏方。麻黄、杏仁这些东西和荆条一样,山里就有,重要的是通草,这是南方的植物,东北没有,只能到药店去买。
供销社西边不远有一座青色围墙的古老院子,虽然是平房,但是对整个镇上都没有几栋小楼的当年来说,已经算是数得着的住宅了。每次经过这个院子,董柯都会加快脚步离开,同时低着头尽量不朝门里看,生怕被里面熟悉的一草一木勾起心酸的回忆。就在半年前,他还住在里面,因为,那里曾经是自己的家。
这个院子是董柯从未见过面的外公留下的遗产,小时候他听母亲说,外公年轻时是生产队的大队长。
千万不要小看这个连最低品级都不入的职衔,在特殊的历史时期,它的权利大得惊人,尤其在农田耕地和宅基地的划分问题上,村镇两级干部都插不上手。所以当外公把原来住在里面的地主一家赶出去,宣布这所宅子归为已有的时候,没有人提出反对意见。后来那段历史时期结束,地主一家也只是领到了象征性的一笔赔偿金,房子并没有退赔回去。直到半年前,父亲把它在赌桌上输了出去。
父亲是在母亲离家出走之后染上赌瘾的,自从他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洪水中泡了一夜,把身体冻坏以后,家里就没消停过,父母整天吵架。那时董柯还小,搞不懂他们吵架的原因是什么,后来长大了才慢慢明白。
母亲是跟着一个开小轿车的外地老板走的,对方想要在镇上投资办一个坚果加工厂。这里漫山遍野都是野生的榛子树,也出产大量的核桃和山杏,但是由于交通闭塞,山里的东西运不出去,最后,加工厂没有办成,那个老板没有带走一颗榛子,只带走了母亲。
母亲走的时候董柯正在学校上课,据说她是笑着走的,就像当年笑着嫁给父亲时一样,只是在临上车前望着小学校的方向叹了口气,一句话也没有说。晚上回到家,父亲告诉他,你没有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