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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潇吓傻了,低头看着脚边刘卫星的尸体,和那狰狞的面孔。好半天,他才回过神,结结巴巴说:“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众人默默无语。过了片刻,杨小珞冷笑道:“我们又没说是你,你急着解释什么。”
云潇急眼了:“你啥意思?你啥意思?”
喻瑾制止:“你们先别吵。看看刘卫星怎么样,还有没有救?”
她俯下身,察看地上的刘卫星。说心里话,她根本不想靠近,眼前血不拉几的场面,要多恶心有多恶心,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但身为警察,在这种情况下只能硬头皮上。
“让我来吧。”
全虹笙似乎看出了女孩的犹疑,轻拉她一把。喻瑾感激地点头,让在一边。由医生来检查最好不过,比自己更专业。她自我开脱。
“没救了。气管和颈动脉被刺穿,这种伤势死得很快。”全虹笙做出判断。
刺穿刘卫星脖子的,是摄像机三脚架掉下来的一只脚。原本铝合金杆的顶端有橡胶套,刘卫星用它砸车厢壁,或许将套子震脱,露出了金属杆头。按理说,杆头应该是平的,可这根支杆被人为加工过,顶端非常尖锐。金属杆像西洋利剑一样,从刘卫星脖子的右前侧插入,后方穿出,刺了个透。
是意外还是谋杀?
刚才货柜车紧急制动,刘卫星跌倒时自己撞上金属支杆,是一种可能。但从刺入角度和力量大小看,概率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借黑暗下了毒手。
喻瑾举着手机照亮,在车厢的地板上寻找,很快,便在尸体不远处找到了那个破损的、仅剩两只脚的摄像机支架。她捡起来,用力拔下橡胶套,不出所料,两根铝合金支杆也都被磨尖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想起神秘人最后说的话:“为了方便各位互相残杀,车厢中准备了不少有用的小工具,好好利用起来吧。”
大家上车时,看见摄像机三脚架,还以为是等会儿拍节目用的。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杀人工具。
是啊,如果毫无希望脱困,干脆听那家伙的命令杀掉其他人,也许是唯一出路。
“我离得远,刘卫星打砸时,没留心橡胶套掉下来,所以,根本不知道杆子能当凶器。只有靠他近的人,才能看清楚杆头是尖的,想到要趁黑暗杀人。”杨小珞的推理井井有条,隐有所指。
距离刘卫星和掉落在地的金属杆最近的人,就是云潇,其他人都在好几米外。并且,灯光熄灭时,他正与刘卫星面对面对峙,最有机会下手。
“我没看见!”云潇怒气冲冲。
“咦,你不是写推理小说的吗,观察力肯定很强啊。”杨小珞阴阳怪气地嘲讽。
云潇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声吼叫起来:“你是成心找事儿咋的,我哪儿得罪你了?”
“哟嗬,你自己干的事儿自己不清楚吗?云大记者!”杨小珞冷笑,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云潇一愣,似乎在回忆什么,接着心虚地低下头,不再吭声。很显然,他俩也有一段往事,云潇干过对不起杨小珞的勾当。
“你们俩以前认识?”喻瑾敏感地问。
云潇和杨小珞不回答,各自将视线转开。
全虹笙劝说道:“如果大家之前有什么不愉快,最好先放一放,互相仇恨正好中了神秘人的计。咱们必须团结起来才能逃生。想想看,就算最后只剩下一个人活着,他真的会放过吗?”
“是啊,”喻瑾连忙附和,“大家一起想办法逃出去——好黑,先把灯泡的电线接上吧。”
在车厢角落里,有一个蓄电池,车顶那盏白炽灯实际上是老式汽车上用的车灯,电压只有24伏,与蓄电池恰好匹配。用电线连接在一起,就能发光。此刻电线的接口被拽断了。
喻瑾举手机对准蓄电池,全虹笙用牙咬开电线塑料皮,露出一大截铜线,熟练地接入电池正负极。杨小珞和云潇都还在生气,抱胳膊站一旁冷眼观看。辛可颖则蜷缩着身子簌簌发抖,始终没怎么说话,像似惊魂未定。
灯重新点亮,驱赶走可怕的黑暗,大家稍微感到些安心。
全虹笙抬头看壁挂的石英钟,说道:“十点一刻,还剩一个小时整。”
“车出大门后,总共拐了三次弯,这会儿大概在河南路上,要不就是上海路。不管哪条路,都通往人民广场。”云潇接道。
车辆拐弯时,车身会倾斜,过路口时往往会减速或停车,因此能大约判断出走过的路线。刚才众人先是被刘卫星的死震惊,接着又忙着接电线,一点儿没留意货柜车行驶的状况。云潇在被怀疑是凶手、与杨小珞大吵特吵的时候,还能够保持冷静和观察力,倒与推理写手的身份挺相符。
辛可颖害怕极了,甚至于拒绝相信事实:“等会儿真的会爆炸吗?也许是节目组开玩笑……喂,你快停下,刘耀辉,是你在驾驶室吗……”她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按手机,想要报警。但无济于事,信号被彻底屏蔽了。
死亡在倒计时,越来越逼近。车厢中笼罩着一片恐慌,所有人都焦躁难安,却又无能为力。
喻瑾深吸几口气,暗暗告诉自己要镇定。她相信,神秘人绑架六个人,绝非要制造恐怖事件,而是另有所图。真相就隐藏在这六个人的彼此关系中,解开这个谜,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不得不说,她的推测已经向谜底靠近了一大步,但同时又很可惜,她依然下意识把自己排除在外,没把自己当作重要一环加进去。
“最开始死的那个人叫黎金泉,他是家具公司的老板……”
喻瑾决定把自己了解的情况告诉大家,一起来分析。她一五一十讲了刘卫星和黎金泉的黑历史,他们是如何坑害顾客,甚至酿成人命的。杨小珞的不光彩作为则暂时保密,因为死人说说没关系,活人还是得留点儿面子,保持团结才能对抗神秘人。让她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最后,喻瑾总结道:“他们两个人死亡的方式,很有内涵。黎金泉是做劣质家具的,结果死于转椅爆炸;刘卫星是流氓,经常用暴力欺负人,所以也被刺死。”
足足半分钟,无人接话,但各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最后,云潇忍不住开口:“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因为干过违法的事,才惹来这场麻烦?”
“我什么都没干过,行得正站得直,从不伤害别人!”杨小珞抢着辩白,理直气壮义正词严,像面对铡刀英勇就义的刘胡兰。
要不是喻瑾早知道她是什么货色,真会被骗过去。这个小丫头不能小瞧。
“如果神秘人计划好要用转椅爆炸的方式杀死黎金泉,怎么能保证是他不是别人坐那把椅子呢?”云潇质疑。
喻瑾答道:“车厢中只有一把转椅,其余都是塑料凳,黎金泉的体格根本坐不下。即便其他人先坐上转椅,看见黎金泉上车,多半也会主动让座。”
杨小珞点头赞同:“一开始我坐在转椅上玩手机,后来黎金泉来了,站在一边,我不大好意思,就假装去看柜子里的宣传画册,走开了。没多久他就坐上了椅子。”
全虹笙仍有些疑惑,提出另一个问题:“那刘卫星不该被三脚架杀死,应当也死于食物中毒才对。”
“他最后一次害人是卖假牛肉,但总的说来,一辈子都在当流氓,被暴力杀死算得上报应。”喻瑾解释说。
全虹笙摇头:“你说的不是完全没道理,但问题在于,食物中毒的受害人家属,就在我们当中。”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
“那个中学生是在我们医院治疗的,进了重症病房,差点儿死掉,好不容易才抢救过来。下病危通知书时,他的父亲找主治医生闹过事,医院上上下下都知道。就是他,黎金泉。”全虹笙手指大胖子的尸体。
真是出乎意料,刘卫星的仇人,最有动机杀他的凶手,竟然在七个人当中!只不过,他已先于刘卫星而死,并且是被神秘人杀死的,在场的人都没有嫌疑。
“既然这样,我也讲实话吧,”云潇苦笑着说,“买了黎金泉的甲醛家具,全家中毒的,是我的姑姑和姑父。”
又是一记晴天霹雳,令人发懵。
“我一到车上就认出了黎金泉,他也认出我,但都没有说破。我还想,如果黎金泉参加这个节目的话,我肯定退出。后来他死了,我既害怕,又解气。那时候觉得没必要讲我跟他的纠葛,自找麻烦。现在喻警官提起,才怀疑事情有蹊跷。”
这段话合情合理,喻瑾找不出破绽。不管怎么说,黎金泉是被神秘人杀害的,云潇和其他人都没有嫌疑。除非,还有另一个可能……
“其实在场的人当中,据我所知,还有两个人互相之间有恩怨。而且他们俩现在还活着。”云潇又说道。
是谁和谁?
喻瑾、全虹笙、杨小珞都是一激灵,不由自主地扫视其他人。他们同时发现,辛可颖坐在八九米外的塑料凳上,背靠着车厢壁和铁皮柜的夹角,身体僵硬,面部表情极其古怪。自七八分钟前惊慌喊叫后,她再没出声。大家都聚精会神听喻瑾讲旧案子,谁都不曾留意她。
“辛小姐,你有什么看法?”喻瑾试探着问。
辛可颖不答,眼睛闭合着像睡着了似的,嘴唇微张。
喻瑾感觉不妙,想走过去察看。不料在此时,货柜车又是剧烈晃动,紧急刹车。众人再次前仰后合,站立不稳。然后灯光骤然熄灭,车厢陷入黑暗。
这回喻瑾看清楚了,是身边的全虹笙拉断了电线。
她正要开口责问,全虹笙从黑暗中猛扑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