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初，在济安城老南门附近，有座临街的两层青砖小楼，黑漆金字招牌上写着“茂昌货栈”。路过的行人经常看见门前有个头戴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被称为“汪掌柜”的中年胖男人，手拿一根锃亮的铜质水烟袋，迎来送往地忙着招呼客人，生意做得似乎很兴旺。不过他那鼓鼓的鱼眼泡总是多疑地扫视着四周，流露出让人揣摸不透的目光。
当时，这个豫西山城刚解放不久，城内还隐藏着一些国民党潜伏特务、溃兵，他们勾结城外山上的土匪和乡下的会道门徒，经常进行暗杀、投毒、放火等破坏活动。根据城军管会所掌握的线索，“汪掌柜”叫汪其仁，绰号“东家”，其真实的身份是“地下救国军”司令，茂昌货栈是该匪特组织的联络点。
那年九月的一天，打入敌人内部的情报员送出消息：当天下午“地下救国军”的骨干分子要在茂昌货栈开会，蓄谋在国庆前夕里应外合，在全城搞一次大规模的暴乱，颠覆人民政权。军管会决定：让侦察科长周强带人提前把茂昌货栈悄悄包围起来，争取将匪徒一网打尽。
山里的天气凉得早，才进入九月，萧瑟的秋风便把飘飘扬扬的落叶刮得遍地金黄。埋伏在街对面一家民居里的周强和战士们，从窗口监视着出入“茂昌”大门的人员情况。不到两个时辰，陆陆续续有二十多个神色鬼祟、东张西望的家伙溜了进去。当又一个商人打扮的年轻人进入视线时，大家不由得吃了一惊，低声嘀咕：“嗨，这不是侦察科的曾玉斌吗？他怎么……，”周强制止了战士们的议论，叮嘱道：“曾玉斌是打进敌特组织的侦察员，我们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没有他的信号决不能贸然行动。”这时，站在周强身后的军医郑书元怱然报告，说他有了个急救包忘拿了，周强命令他快去快回别影响战斗，蒋医生答应着匆匆离去。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按计划曾玉斌应该发出信号了，却不见他的有任何动静。而且，进去的匪特们比原来情报里讲的要少一大半。这让周强感到十分焦急，就在他紧张地思考着下一步如何行动的时候，猛听得几声沉闷的枪响，紧接着茂昌货栈二楼的窗户“哗啦”一声被踢破，从里面纵身跳下一个人来。
周强一看情况突变，马上下令开始进攻。顿时枪声大作，战士们迅速向茂昌货栈冲去。
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人正是曾玉斌。
他名义上是回春药店的老板，实际上是我军的侦察员。这次他冒名顶替已被捕的台湾派遣特务打入匪穴，取得了敌人对他的很信任，没想到在胜利即将到来之时却暴露了自己，这让周强感到很突然。他和警卫员小赵冒着密集的枪弹冲到曾玉斌身边时，发现受了重伤的曾玉斌已经昏过去了，俩人赶快把他抬到一个比较安全的墙角下。曾玉斌从昏迷中醒来强忍伤疼说：“‘东家’不、不在里边，他带着一部分人去烧粮库了。快，快去救……”
这时，周强明白中了敌人“声东击西”的诡计了。粮库在城市的另一边，那里存放着几百万斤粮食，可以说比大家的生命都要宝贵！一旦粮库被烧，在这饥荒年份引起的混乱，会像铺天盖地的狂风一样，后果不堪设想。此刻，靠在周强怀中的曾玉斌断断续续地说：“内、内奸叫‘花蛇’，……”说着又昏过去了。
周强心急如焚，决定先去布置抢救粮库的任务。
四下看去，见战士们都在与敌人激战，附近只有一个带眼镜的军医郑书元在救护伤员。周强喊他过来和小赵一起把曾玉斌送到医院治疗，便急忙率领一部分战士向粮库方向火速赶去。
……
事后周强得知：“东家”汪其仁上午去联络城外的匪徒，下午快回到茂昌货栈时，得到了隐藏在公安局内奸的密报才没落网。这家伙也真是心狠手辣，企图以“调虎离山”的手段来达到既解茂昌货栈之困，又烧了粮库引发全城大乱的险恶目的。幸亏守卫粮库的战士警惕性高，识破了这伙冒充政府部门工作人员的伪装，才没让他们得以顺利进入库区。等周强带人赶到时，疯狂的匪徒已经冲过了警戒区，马上就要接近库房。周强当即立断，对敌人采取了反包围的办法，在粮库内守卫的战士们配合下，不到一个钟头便结束了战斗。这帮匪徒特别亡命，除了几个是被他们自己带的汽油烧死的以外，多数在负隅顽抗中被我们的战士击毙。匪首汪其仁引爆了一颗手榴弹自杀身亡。
三
当周强再回到茂昌货栈时，这里已经打扫完战场，除少数几个特务借着复杂的地势，翻墙越脊跳脱外，多数匪特被歼灭，有几个被活捉，打了胜仗的周强的心里总觉得这次战斗哪个地方有点不对头。回到科里周强问起曾玉斌时，小赵两眼含着泪水吞吞吐吐地说：“曾玉斌同志他，他牺牲了！”周强心头刹那间一阵揪痛：一个出生入死多少回的战友，怎么会突然离开了我们呢？他恼怒地问小赵：“到底咋回事？”小赵委屈地解释道：“你走后郑医生说由他负责照看曾玉斌……”没等小赵把话说完周强便命令他：“去把郑医生叫来。”
身材瘦长的郑医生来了，周强满怨道：“老郑，曾玉斌咋会死了呢？”郑医生那闪烁不定的目光透过镜片谨慎地望着周强，字斟句酌地说道：“曾玉斌是因失血过多而死在医院的抢救室里的。”周强心情沉重却无言以对，打仗死人是正常现象啊。
曾玉斌的牺牲对济安的剿匪工作确实是个很大的损失：他为何突然暴露以至于不得不跳楼；临别前说的内奸“花蛇”之事如何调查；……这一连串的问题都让周强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却一时也找不到答案。他决定暗中展开对包围茂昌货栈前后的调查，同时审问被抓获的匪徒，希望能从中找到线索。
通过查阅档案，周强发现他们中间有个叫扬平的年青人是个突破口，案发前他是鸿昌绸店的学徒。在茂昌货栈逃跑时腿上挨了一枪，正在医院接受监视治疗。曾玉斌提供的资料显示：扬平出身艺人世家，是中南大学的高材生，其新婚妻子随溃退的蒋军去了台湾。不久前，“东家”汪其仁对他夸下海口：只要这次行动成功，就可以让他回到“自由世界”，与漂亮的爱人团聚，加官升职，过上梦寐以求的享福日子……
四
病房里的审问不到几个回合，扬平的心理防线便崩溃了。
周强先是直截了当地告诉杨平：“你的“东家”汪其仁已经死了，想指望他送你去台湾那是梦想。你还年轻，争取宽大处理也许还有机会和妻子重逢。顽固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扬平到底是涉入匪道时间短，尽管开始也是以沉默来对抗审问，但坚持了没多久，便泪流满面地彻底交待了。从他的坦白交待中周强弄清了曾玉斌跳楼前后的大致情况：
开会时间已过，却瞅不见“东家”汪其仁，到会的匪徒们有些心慌。名义上是鸿昌绸店“账房先生”的副司令的陈义忠讲话了。因为他脸上有几颗又黑又大的麻子，人们都称呼他为“麻子陈”。麻子陈用沙哑的嗓子向众匪徒们说：“汪司令可能有点事要晚一会过来。我先把到场的各位弟兄互相介绍一下。”麻子陈见部下一个个忧心忡忡的样子，便给大家打气：“不是我陈某人吹大话，在济安城潜伏着几百名反共勇士，还有像‘花蛇’这样打入共党内部的谍报人员接应，我们尽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干，哈哈哈哈……”正当他大肆吹嘘之时，一个望风的小头目慌慌张张地闯进屋里，凑到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麻子陈一听大惊失色，他侧身掀开窗帘一角紧张地向外窥视了片刻，回头恶狠狠地对众人说：
“他妈的！我们被共党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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