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催促道:“快开车吧,天黑前要回家的。”
“十年前,我相信你的,小菡。”徐默点燃香烟,萦绕着他的烟雾把他的脸衬托得更加白亮。
十年前的他也许真的相信我拥有能够看到死亡脸色的能力。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大声笑了起来:“你真的相信吗?”
“因为我也看到了,你看,那个人的脸色,就是死亡的脸色。”冉冉飘散白雾的烟头指向街道一边。垃圾箱旁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垃圾箱里抬起头寻找下一个目标。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城市角落里,有一个垃圾箱,拾荒者拖动瘸了的脚,艰难前进着。怎么可能?我惊恐地睁大眼睛。
“你不相信我吗?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同样能够看到别人死亡脸色的小菡会相信我呢。我们是同类吧?”徐默的口吻让我琢磨不透,他一边掐灭烟头,一边开始准备启动汽车,前面的交通阻塞似乎得到了缓解。
我望着窗外那个随着汽车前进,渐渐缩小,消失在城市街角的瘸子拾荒者,我对徐默的“诅咒”感到莫名恐惧,心脏悸动不安。那个人,会不会是我的亲生父亲呢?
我们很快到了西口镇,来到母亲和继父墓地所在位置。那里并排着四座坟墓,一座是哥哥的,一座是母亲的,一座是继父的。还有一座是新墓,还未刻上名字,平躺在一�新土上。“我还记得小菡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哭得很伤心。”徐默语调平淡。
明亮的阳光变微弱了,我提醒徐默:“该启程返回城里了。”离开西口镇,回到我舒适的新生活,可怕的过去就不会纠缠得让我难以呼吸。徐默轻按着喇叭,我慌忙跑进车里,逃离西口镇。
THREE
回到城里的时候,天还是黑了。周末的晚饭,城里人都喜欢一家人在一起,这样就有家的温暖和幸福。“上我家吃饭吧?我厨艺不错的。”汽车在闪烁的红灯前停下,我微笑着邀请徐默。
徐默答非所问,若有所思地低声嘟哝着:“你说我看到那个脸色变黑的人,会不会跟你曾经看到的脸色变黑的人们一样死掉呢?”那个瘸脚的拾荒者,会因为徐默看到他的脸呈现黑色而死掉?我险些脱口而出嘲笑徐默。
红绿灯交替之间,有黑色的身影还一瘸一瘸走上已经转为禁止行人通过的人行道。眼看徐默的车就要撞上他,我第一次如此恐惧“死亡脸色”的诅咒变成真实。我惊恐地喊起来:“不要啊!”车子紧急刹住了,徐默慌张地跑下车去。我僵在座位上,颤抖着手想解开安全带,却怎么也解不开。徐默蹲下身去,很快站起来表情沉重地透过挡风玻璃对我摇摇头。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一把扯掉安全带的束缚,冲下车去,嘶喊着,“根本没有什么死亡的脸色,什么黑色面孔就会死掉,都是我的谎话,怎么可能会是真的?”是的!死亡脸色?什么死亡脸色!都是我骗人的!那只是我和父亲之间的暗号!只要我对别人喊出这个暗号,我的“诅咒”就会实现!
这时,车头灯照落在跌坐在地的拾荒者脸上,我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是当年和徐默一起调查西口镇杀人事件的警察老王。
“本来就没有所谓的‘死亡脸色’和诅咒,所以老王当然不会死。只是脸上抹了不少黑炭,变成了黑脸。”徐默伸手扶起老王,但他眼里放射的冷光犹如冰箭,“你以为是你亲生父亲吧?”
“你找到我父亲了?那十年前西口镇的事情,后来孤儿院的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吧?”我惨然地扬了扬嘴角,心里一片悲凉,连顿饭都不能一起吃,就这样散场了吗?不过这场努力演绎了十年的闹剧,终于可以落下帷幕了。
“为了实现你的愿望,你父亲杀了那么多人。杀了孤儿院那男孩后,他得了失心疯被送到精神病院。但身上没有任何身份证明和联系方式,所以一直找不到他。”前两天,徐默接到精神病院的通知。父亲在弥留之际恢复了意识,要求院方通知警察,让他在生命最后时刻得到忏悔的机会。徐默他们赶到后,没过多久,父亲便去世了。
为了确定自己的怀疑,徐默才设下这样的圈套,让我亲口推翻“死亡脸色”之说。
“如果不是因为我,爸爸就不会杀了哥哥,我就不会惹怒继父。是我的自私毁了爸爸这一辈子。”我嫉妒独得继父的爱,还要夺走母亲一半爱的哥哥,认定哥哥的存在是我不幸的根本。我抬起泛红的眼睛,还是倔强地坚持,“要是母亲能更勇敢坚强,更爱我……”徐默睁大眼睛,打断我的话:“你错了!就在你快被打死的时候,是你母 亲挡在你面前,不顾被你继父砍伤,在你父亲赶到前保护了你。”十年来深藏在心底的泪水和悲伤决堤,我无法抑制地放声大哭。
徐默为我戴上手铐,作为西口镇和孤儿院杀人事件的幕后主使,我必须接受法律的制裁。这双沾满罪恶和鲜血的手,再也不能为徐默烹饪出美味和幸福的家常饭了。
“可以带我去拜祭一下爸爸吗?”小心翼翼提出最后一个请求。徐默温柔地为我系好安全带,十年来,第一次对我露出初见时的温暖笑容:“我已经带你去过了,那座新的坟墓就是你父亲的。”我后悔当时没有将眼角那滴溢出的泪落在父亲那片黄土上。我知道,自己也该赎罪了,为我自私的愿望。
END
“你将失去一切从你继父那里得到的财产。将失去高级公寓,将被公司开除。”徐默一边开车一边对我说。我努力挤出笑容点点头:“没关系,十年前,我就该一无所有。”即将带我前往赎罪之地的车子里,压抑得让人难过,徐默沉寂了许久,一直到抵达拘留所门前,边小心翼翼为我解开安全带,边低声承诺:“我会尽力向法官求情,我还想品尝你的厨艺呢。”
我微微惊愣了半晌,使劲点头。当我以为父亲为我实现了愿望时,其实我一无所有。因为我渴望得到的宝贵事物,从来不是杀戮和伤害可以获得的。望着镜子里被泪水冲淡妆容的脸,虽然有些苍白,表情却轻松满足。我终于明白父亲的悲伤和癫狂,因为他想看到的,是我拥有一张幸福的脸,而不是走向毁灭的黑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