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刘参谋从三江口回来了。他了解到的情况是这样的:李友福和廖明生与王告约好路上等他以后,两人先走了。他俩出了北门,一边摇晃手上的香火,一边谈论晚上的剧情。走了好一段路,还不见王告追来。这时,李友福记起,王告在城里有家亲戚,怕是他嫌夜晚难走,上亲戚家投宿去了。于是两人加快脚步,眨眼间到了大观楼。大观楼里死一般寂静,并没有看见香火。他们记起楼下的凹地里还躺着两具死尸,不禁背脊发麻,心嗵嗵跳,谁也没敢作声,两个人就像赛跑一样,噔噔加快脚步,都怕走到后面被拖住。回家后,他们洗过脚就上床睡觉了。直到半夜三更,才听见王告碰到鬼的消息。
根据调查来的材料分析,李友福和廖明生平日为人老实,群众反映他们一贯胆小,不敢单独看死尸,所以,要他们把死尸抬到大观楼墙壁上去靠好,是完全不可能的。这就是说,肯定有第三者,而且不只一个人,趁李、廖两人过去以后,把死尸从凹地里抬到大观楼里,又把他倚靠在墙壁上,并且在他手上扎了一束香火。这些人是要恐吓后面来的王告。那么,他们为什么要对王告下毒手呢?而且,他们怎么知道王告就会在这个时候从大观楼经过呢?
县委召开的紧急会议一直开到深夜,最后决定:一、组成以林政委负责的专案小组;二、暂不打草惊蛇,且看敌人下一步的表演;三、积极发动群众上广东挑盐,以缓和县里越来越严重的盐荒。
解放前,食盐常常供不应求,因为交通不方便,大量的生活必需品完全靠一根扁担从广东挑回来,再加上当时盐业生产不发达,货源常常脱销,曾出现“斗米斤盐”的紧张情况。平兰县解放不到三个月,就闹了两次“盐荒”,涨了两次盐价。年前的时候,连县城最大的盐商茂源南杂店都挂起了“本店无盐”的牌子。后来,县政府把所有的盐商召来,向他们做了大量工作,动员他们清仓查库,并决定春节后立即组织挑夫上广东挑盐,才勉强清出几百斤盐来供应春节,但是价格却一下子翻了三倍。
现在春节已过,几百斤盐的供应仅是杯水车薪,只能解决暂时的困难。为了保障供应,安定民心,县政府在群众中做动员工作,发动到广东挑盐。但是,新政权刚建立,一部分群众对政府还不太放心,加上社会治安混乱,路上不安全,去的人还是很少。
离县城八里路的石板村有个汉子,名叫周兴旺,四十来岁。他身材高大,力气过人,打十五岁起奔波于挑盐大道上,练就了一副铁肩膀。他孑然一身,无田无土,全靠一根扁担为生。不过这人也有个坏脾性,寻多少钱都花个精光,家在乡下,人却常常停在城里,因无妻室,爱在旅社伙铺里寻花问柳,浪荡过日。近几个月来,上广东挑盐的人散了伙,几家盐店老板也没再来喊他挑盐。他是个没有积蓄的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政府号召上广东挑盐,他求之不得,于是邀了几个平日的挑盐伙计,率先上了路。
这一回,他下了狠心,一担挑了一百二十斤。赶到三江口时,天已经黑尽了,同行的几个人按照往日习惯,都决定在三江口住宿。周兴旺进钱心切,再说,如今解放了,夜里不再关城门,他想,何不早早去交了货,有了钱,再到旅社里去会会老情人,美他一夜再说。于是他不听其他人的劝告,一个人挑了担子继续赶路。
“立春”刚过,湘南一带的春天,天气一日三变。走不到一里路程,冷飕飕的寒风阵阵袭来,天上黑云翻滚,四周漆黑一片,前后左右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就像死一样的沉寂。人在越是寂静的环境中越容易胆怯。时至此刻,周兴旺后悔不该一个人扯单线了。可是已经走了这么远,再倒回去岂不叫人笑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前面已是大观楼,远远地看见大观楼那漆黑幽深的影子,周兴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他咬着牙根上了那十六级台阶,刚走进大观楼的门洞,突然见楼内神龛那头闪了一束紫光,一个影子出现在对面墙上。周兴旺定睛一看,不禁吓了一跳,但见那黑影披头散发,龇牙暴齿,面目狰狞,满脸是血;再一看他手上,捧着一沓钞票,钞票上也沾满了鲜血,正一滴一滴往下掉。周兴旺还隐隐约约听见那鬼影低声问道:“先生,您要不要钞票?先生,您要不要钞票?”说着,那影子越来越大,似乎一步步朝他走过来。周兴旺吓得魂飞魄散,摔了肩上的担子,没命地跑出了大观楼。天黑分不清哪里是田,哪里是路,他高一步,低一步,跌跌撞撞朝城里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