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爱温可青?”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尖利、刺耳,像是被扭曲得变了形的一段钢丝。
耿朗豁出去了,他厌恶地看着我:“是的,我爱的就是她。”
我瞬间平静下来,嫉妒这么快就把我吃成一个空壳,这真让我始料未及。
我把酒喝下去填空。
“好!”我站起来,离开餐厅。
我故意放过了四辆计程车,耿朗却没有追出来,我没有办法再为他的冷漠找借口。
南极和赤道可以共存于一个星球,他的温暖自然也可以作针对性选择。
我坐上第五辆车回了家,家里没有人,父亲去打麻将了,母亲在跳广场舞。
姨妈在卧室里睡觉——自从周文俊失踪后,母亲便把她接回了家,她用睡觉的方式等待,唯一的愿望就是睁眼后看见儿子出现在眼前。
我在沙发上呆坐了十分钟,又拿起提包离开了家,因为我不能保证自己不哭,不能保证自己哭泣的时候不被发现,我很讨厌不得不哭的时候还不得不向某个人解释我为什么要哭。
这一次我花了近四十分钟时间才招呼到一辆计程车,我坐着它去了画室,下车前我跟司机大吵了一架,怨他故意绕了远路。
正如耿朗所说,人和人的表面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我并不像人们看上去那样温柔隐忍,我用石头砸碎过语文老师的窗户——我憎恨他总是因为我母亲的缘故给我的作文打低分;我用不太光明的手段逼得我的上司不得不自动离职——因为他总是喜欢抢走我的劳动成果而且更喜欢让我背黑锅;我对伤害的容忍度很低,超过我的底线就意味着要承受我的报复——周文俊原本是唯一可能化解掉这戾气的人,但是现在他消失了。
恶毒们从枯井里爬出来。
尸首的惨绿。
如果这一夜必须要有人看到我的不为人知的那一面,那么只能是温可青。
我从来没喜欢过她,画室里的嫌疑对象都被排除了,之所以厚着脸皮留下来,全是为了耿朗。
她或许不爱他,这样就更可恶,因为她给了不爱的人希望。
我知道这样的女人,她们的爱情死了,再也长不出来,便喜欢用爱情们来做装饰品。她们比那些热衷于购买奢侈品的女人更虚荣,她们藏在别人的爱情背后直至腐烂,那些可怜的爱情却连尸体的滋养都得不到。
温可青穿着一件紫色牡丹花纹的夹棉中式小袄,神色冷淡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我,光是语气就能让人结冰。
“你来做什么?”
“明天不再来上课了。”这时,忽然间有一股理智的力量冲进了我的大脑,苍白里一阵炸雷,我浑身一震,刹那间清醒过来——我能做什么呢?一记耳光?一句恶毒?殴打和谩骂除了证明耿朗的正确之外还能证明什么?
我迅速找出了一个借口:“我想把我的画儿拿走。”
画儿挂在展示板上。
画室里作为教具的那尊大卫雕像是耿朗的杰作——据说花掉他半年的时间。
时间就是生命,创作者把时间注入作品也就是把生命注入作品,大卫的素描像花去我七天,这七天里我的生命和他的生命是有交集的。
“现在?!”温可青有些吃惊,我以为她应该会巴不得速战速决,但是她说,“明天吧。”
“不!就现在!还得把剩下的钱退给我!”我讨厌她总是把自己放在控制地位,仿佛别人都该围着她的意志转圈。她犹豫着,大约我的愤怒和带着酒气的口气让她有些忌讳,她把我让进了客厅。
我一面取画儿一面偷偷地斜眼瞟着上楼去的温可青,我吃惊地发现她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红色的戒指——用红线编织的,只是比周文俊和温可咏手上的要宽上许多。
心脏莫名其妙地痛起来,一面痛着一面猛跳——那戒指看起来像是一个正在淌血的伤疤。
在她敏感地转过身来之前我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屏住呼吸,假作专心卷画儿,于是她又继续上楼,走进了她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