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病房(3)

时间:2015-08-17 07:55:28 

记得一天,弗洛刚将一勺汤送进我嘴里,几乎就在同时,汤跟胃液便一股脑地喷射出去,引流管则趁机毫无怜悯地在腹腔一阵乱顶。那真是永生难忘的一次翻江倒海,汗水湿透衣裳,床单污秽,鼻涕泪水横流。不仅五脏六腑,甚至灵魂似乎都全被掏空。

我气喘吁吁、死气沉沉地半靠在爱人怀里,然后,我哭了——那是这辈子第一次,因为肉体的痛苦而哭泣。

煎熬的日子似乎永无尽头。

原来,人真的可以一动不动地聆听钟点滴答好几小时,可以将墙上的每一条细微褶皱铭记于心。

白天,我总是请求护士尽可能拉开窗帘,窗外那片树林和林中掩映的教堂,是恒久不变的风景。那个小教堂,数十年前,曾为一位女婴——弗洛的母亲——进行洗礼。多年以后,一个男婴诞生了——弗洛,也在那里受洗。

这世间,生命与生命,究竟有多少神秘的关联啊。

每天,我就那样凝望着,从黎明到天黑。这种咫尺天涯的渴望真令人伤感。我无法越过那条与医院相隔的小溪,无法走到溪边的草地,我甚至无法趴到窗棂上,哪怕只多靠近它们一寸。

偶尔,在林间小道上,会有跑步或是牵着狗散步的人,以前我永不可能想得到,有一天自己竟会对这些再平常不过的身影生出刻骨铭心的羡慕和疑问:他怎么竟能走得那么稳?她怎么竟能那样轻松就做到下蹲?他们居然能够一边听耳机还一边骑车?还有他、她……我惊奇又失落地注视着,窗外每点生命的律动都在内心造成冲击。也正是在那时,我发现,一个协调的步伐、一次随意的伸展、一个轻轻的跳跃,竟都焕发出无与伦比、令人神往的自由的美丽。也正是那时,我才彻底领悟,那些年来,父亲是以怎样一种令人痛彻心扉的惊人意志,才可能度过那漫长而灰暗的每分每秒……不要轻言什么无谓生死——若你还不曾真正地站在死亡边缘,不曾亲历不仅摧残肉体也摧残意志的痛苦。

但最终我还是重新站了起来。

窗台、卫生间、开水房、半条走廊、整条走廊……那些日子,我像个稚嫩的婴孩,像个蹒跚的老人,一步步、一米米、一天天,颤抖、晃荡着行进。

一天,我终于站在了朝思暮想的小溪边,再后来,抵达了那所小教堂……我懂得了,每次迈步、每点攀爬、每次跳跃,都是生命的恩宠与幸运。

C

那天,当我捂着肚子进入房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淡蓝色罩裙。它挂在墙边的衣架上,可爱的卡通图案给清冷的空间带来一片惊讶。罩裙之下,是一双同样卡通的拖鞋,短短的、胖胖的,我想这新室友该是个孩子。

但这推断仅持续了两秒——室友不仅不是孩子,而且是个祖母甚至是曾祖母。

没错。她就是那件卡通罩裙和卡通拖鞋的主人——一位90岁的老太太。

我搞不清她为什么住院,因为她牙齿好胃口棒,一头银丝下脸蛋红扑扑的,动作不快但轻巧,而且不用吃药也不需打针。除非耳聋也是德国人的住院标准。

她好奇又充满同情地看着我这位捂着肚子的室友,而当护士扎紧我的血管并拿出注射器时,她悄悄地、悄悄地捂上了眼睛。

我记得那双遍布皱纹的眼,流出无尽纯真。

当我醒来,她便试图上前交谈,哪怕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她轻柔地说、认真地比画,见我实在不懂,她便礼貌地退回到自己床上,笑着打开电视机——她只看卡通片和与动物有关的节目。

那时候,我唯一自由而笨拙的左手经常碰落床头柜上的东西,她总是及时过来小心地帮忙捡拾起:橘子、梳子、卷筒纸……有一次,我什么也没碰到,可她依然过来小心地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她捡起的竟是花瓣!那花是弗洛带来的,每天一小枝,来自前往医院的路上。

她小心地将花瓣捧在掌心,仔细观看,然后轻轻放到桌子上。见我笑了,她苍老又光洁的脸庞一片流光溢彩。

这个奇特的老人,她的年纪是那么老,可给人感觉仿佛她才刚到这个世界,仿佛每样东西都是这世界的第一片新叶。

下午3点左右,她通常会陷入两三个小时的睡眠,然后就再也不睡了。很多次半夜醒来,都见她要不坐在床上以耳语般的声音说着什么,要不就是趴在窗棂上看天上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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