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国病房(4)

时间:2015-08-17 07:55:28 

起先我认为她是自言自语,但渐渐地,我越来越怀疑自己的想法——无论是她的语调、表情,还是那颤悠移动的身影,无一不是在对话,而且这对话的对象只能是孩子,或是小动物。

这都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这样的情景不但没带来任何不快和恐惧,恰恰相反,我竟莫名地感到甜蜜和安详。我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从没在任何一个成人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气场”。这气场是如此自然、清新又明媚,它彻底颠覆了这死气沉沉的病室,它使你完全撇下理性的分析和判断,它像空气、像呼吸一样轻盈流转,你置身其中却又浑然不觉。

她已90岁,夜已深,可呈现在我面前的却活脱脱就是个小姑娘——一个正与满天可爱的精灵对话、玩耍,快乐得要飞起来的小姑娘。

除此之外,我再找不出别的语言形容。

只有灵魂的纯度达到了不可思议地步的人才可能如此。

出院那天,一位年约40岁,看起来极有耐心的男人过来接她。他微笑地给她换上另一件卡通罩裙,微笑地聆听她不时发出的惊喜细语。

“我奶奶说,你的床尾有一只小蜻蜓,请你好好照顾它。”出门前,男子笑着对我说。他似乎早已习惯面对人们的惊讶,亦习惯用充满善意的眼神迅速抚平人们的惊讶。

老奶奶走了,神奇魔法师走了。

我不知道这世上,有谁比她更快乐。

D

又一位病友到来。

她年约50岁,清瘦、短发,一副很大的近视眼镜几乎挡掉半张脸,素雅合身的运动服使她看上去轻盈敏捷。

显然,这是一次猝不及防的“事故”——两小时前她还在商店高兴地挑选鲜花,然后一个电话,她进了医院。

电话是她的私人保健医生打的,那个男人严肃地说,很可能,她患了肠癌。

“您好,希望没打扰到您。”这是进屋后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她看起来略带紧张,但良好的修养令她身处忧虑仍不忘礼节。

她的确是个特别礼貌、特别安静的人。

很多时候,我以为房里只有自己,然而一转头却发现她也在。阳光从窗子洒进来,一个影子在地面无声变幻——她在吃药、看书、更衣……什么声响也没有。她经常看电视,但我从来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永远都是先戴好耳机才开电视。还有手机,一定是调成了静音模式,因为我经常什么也没听到,她却已拿着手机快步走向卫生间或者门外。

她就像一片安静的叶子,而她到这世界的最主要职责,就是不扰一物。

等待检查结果的日子,她只被允许吃极少的食物,但得大量饮某种药水。那种药水我也喝过一两次,感觉就像无色的柴油,为此我曾吐得天翻地覆。

但她每天都得喝,并且是在两小时内——两小时喝下800ml柴油是什么感觉?第一天,她忍住了,捏着鼻子大口大口往喉咙里灌。第二天,她开始反胃。第三天,才一开瓶盖她就快步冲到卫生间。吐完,她对我投以抱歉的微笑——为呕吐声也许打扰到我。

“我宁可死也绝不再喝这鬼东西了。”一天,她突然说,字字响亮坚定。而平时,若我不说话,她是绝不会先开口的。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我一样偷偷扔掉不少药。我一样曾为父亲偷偷扔掉不少药。

我的父亲,在最后的那些时光,由于难以吞咽,每天几十片的西药,竟是一片片在口腔里先慢慢磨碎再一点点吞下去的。他不想再为任何人增加任何一点麻烦,他总说等等,等等,然后,没人的时候,他便一片一片,将药依次塞进嘴里……曾经,我总认为父亲性格有些懦弱,但渐渐地,我越来越明白,在那孱弱消瘦的躯体里,在对家人沉默而深切的爱中,他的坚强似虽千疮百孔但仍屹立的铜墙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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