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

时间:2015-10-07 00:39:45 

我家住在铁西区,这里是沈阳的工业中心,“铁西”名字的由来是有座铁路桥在我们的东边。每次坐公共汽车路过那里,我总要踮起脚向桥上看,那里时常会有火车经过。那种力量和速度,以及它要去的远方,令一个孩子兴奋而恐惧。

后来,我患上青光眼,妈妈带我去南方看病,那时从沈阳到上海需要两天一夜,感觉真是出远门。走之前,很多邻居都会到我家来,让妈妈帮忙带上海的时髦衣服、泡泡糖、奶油饼干……很多小朋友甚至羡慕我说,他们也想有眼病,那样就可以去上海了。那是20世纪70年代的中国。

在火车上,孩子的兴奋就那么一会儿,接下来是疲惫困倦。妈妈把她的座位空出来,这样我就有了小床,睡得昏天黑地。那时不懂事,不知道妈妈那一夜是怎么熬过去的。快到长江的时候,妈妈把我叫起来,说前方就是南京长江大桥。在夜里,我只看见一个个桥灯刷刷地闪向后方,持续了十几分钟。当时想,这桥该多长啊,一定是世界上最长的桥——就像当时我认为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国家,沈阳是中国最大的城市。

我16岁时,是个失明7年的盲人,确切地说,我是个像张海迪一样残而不废的好少年。我可以拄着棍子满大街走,能躲汽车过马路,能进商店买东西。

一天,我告诉妈妈要去同学家住几天,然后偷偷买了去天津的火车票。我乘坐的是从佳木斯开来的火车,因为是过路车,没座位。我坐在车厢连接的地方,想象着将要抵达的大城市。我终于一个人面对世界了。

北京是一个“大锅”,煮着众多外地来的艺术爱好者,被煮得久了,人就想跳出去凉快凉快。

2001年,我被煮得快窒息了,就去了火车售票处,我问了许多地方,都没票了,问到银川的时候得知有票,就买了一张。我在银川的光明广场上卖唱,赚得盘缠,继续向西。

坐火车来到西宁。半夜了,西宁火车站候车室空空荡荡,我正盘算着下一步去哪里,一个姑娘在我旁边坐下,很有方向性地叹着气,我窃喜:莫非传说中的艳遇来了?

那时,火车上总流传着这样的故事:在长途列车上,某姑娘坐在你旁边,她困极了,就下意识地靠在你肩膀上睡着了。你虽然也困,但为了让陌生的姑娘能睡好,一天一夜保持坐姿纹丝不动。等姑娘醒了,会马上决定嫁给你。

回到我的现实里,我问她是否遇到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吗,她说她在西宁打工,老板拖欠工资,现在身无分文,要回家。我连忙拿出卖唱时别人塞到我包里的饼干、面包,与她分享。

我们在哈尔盖下了车。吃饭的时候,我喝了两杯青稞酒壮胆,问她能不能做我的女朋友。她说,她有男友了,在兰州上大学。她说,既然都把话说明了,两人再一起走就太尴尬了。她说想回兰州。

哈尔盖只有去两个方向的火车,她去兰州,那我就只好去格尔木了。去格尔木,那是通往西藏的路,车厢里,有更多的人在念经。闻着酥油茶的味道,听着陌生的站名,晚上车厢里很冷,外面是茫茫的盐湖,我感到透骨的孤单。到格尔木,中国的铁路就到头了。

(志 鹏摘自九州出版社《绿皮火车》一书,刘 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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