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hille Claude Debussy,1862~1918;Maurice Ravel,1875~1937)
德彪西与拉威尔并称为“印象派作曲家”,代表法国,成为20世纪音乐的开拓者。这两人年龄相差13岁,而人们现在才越来越多地重视,在他俩之间,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萨蒂。萨蒂比德彪西小4岁,最起码,德彪西与萨蒂是互为影响的,拉威尔则作为德彪西的后继,丰富或改变了德彪西。
德彪西作为印象派音乐的开创者,其实是找到了一条将印象派画家的光影追求转换为音乐,表达马拉美、波德莱尔、魏尔伦象征主义诗意的方法。这种表达方法一方面来自俄罗斯“强力集团”成员,比如穆索尔斯基(Modest Petrovich Mussorgsky,1839~1881)自由和声的启发,另一方面来自东方情调的冲击。德彪西自己说,他立志彻底颠覆音乐表达方式的冲动来自1889年在巴黎国际博览会上听到爪哇加美兰(Gamelan)乐队演奏后的震撼。也就是说,爪哇加美兰式饱含东方热带欲望的配器颠覆了俄罗斯“强力集团”的调色方法,才使他找到了马拉美的意象后神秘主义的魅力,诞生了著名的《牧神的午后》(完成于1894)。
《牧神的午后》与《夜曲》(完成于1899)、《大海》(完成于1905),是德彪西的代表三部曲,这三首作品的演奏时间加起来也就是一小时,却横跨了他创作的黄金十年。三首作品中,《牧神的午后》是他音乐表达方式的奠定,从这首作品始,他确立了一种在慵懒中美丽苏醒的基调。《牧神的午后》中,是被神秘的牧笛唤醒后触觉的幻想舒展,这种舒展过程是被“女妖”所牵动,你可以想象马拉美诗意中“秀发如波的辉煌之浴”、“冒险的手臂互为缠绕”,直至“我们的嬉戏能与燃烧的白昼相像”,但音乐中幻象的舒展过程却充满诗意优雅,绝无具象的肉欲。“女妖”只是神秘的意味而已。一首演奏时间不足10分钟的前奏曲,德彪西的革命性在于打破了原有音阶与和弦的限制,不再有和弦的解决,正确或不正确连接,变成众多细碎的协和、不协和元素共同构成了光影,替代了传统的旋律舒展或纠缠。这种模糊或明确的联结来自魏尔伦诗的启发,它们延伸起伏摇曳,换了一个角度重现了天籁美。
《牧神的午后》就像完成了一个谱系的编码,所以它在三部曲中的地位最重要,而大海则是这个谱系的登峰造极之作,许多指挥家因此都会省略居中、稍逊色的《夜曲》。
《大海》所包含的三首交响诗。第一乐章,从早晨到中午,是一个更加完满的唤醒过程:光影变化中,风、波纹、光点的位移、波浪的吹拂,海如慵懒的躯体渐渐舒展,最后在回肠荡气中完全坦陈,一览无余。第二乐章是用音型变化的可能性来表现海浪的嬉戏关系,其中一个片断与里姆斯基—科萨科夫《天方夜谭》里的一个旋律类似,提供了异乡情调。但德彪西肢解了完整性,变成只是他混合音型中的一个元素,他要通过众多音乐印象的交织,来表现对比、交集、缠绕与密集绽放,绽放出美丽的光泽。第三乐章,海风关系,风为“妖”,海妖的歌唱构成音浪,又是神秘的呼唤,诡秘的诱惑。呼唤与摇曳,构成颠覆性动荡,最后正是这种动态构成了壮美。在《大海》中,德彪西求得更大的自由度,拓展了他作品的体积。
遗憾的是德彪西后来的创作却越来越醉心于精致追究神秘的意象,它们体现在他的钢琴作品中,经典为《版画集》(1903)、《意象集》(1905、1907)与《前奏曲》(1910~1913)。如《意象集》第二集中第一首《透过树叶间的钟声》,近处是薄暮中树叶被晚风震动,金属般的感觉,远处是荡漾的晚钟。美妙是这钟声穿过舞动的树叶荡漾而来,钟声变叶声,叶声远去又变为钟声。第二首《月落荒寺》,表现月光唤醒沉睡荒寺的过程。荒寺枯槁,月光降临,在其破屋脊上游走,庙堂里流连,荒寺渐被唤醒。月光移走,荒寺又疲惫地沉睡。在这些精致的钢琴曲中,德彪西极端迷恋于表现形式,如《前奏曲》中之《烟火》,先是密集线条的急促游弋,如喷泉琳琅满目时,漫天烟花开始如幽灵舞蹈,在神秘中才一朵朵诡异地形成诱惑,在旋转交织中爆发华彩高潮,待烟花散尽,有一丝《马赛曲》的温馨余音,完全颠覆了传统的烟火意象。
这种精致带来的问题是,难再有《大海》那样开拓气度的能力了。他之后也还有些精妙的作品,如舞剧《游戏》(1912)与《玩具盒》(1913),不过精妙而已。
拉威尔在德彪西之后,从表象看,是发展了德彪西,实际上却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其实,与其说拉威尔承袭德彪西,倒不如说他承袭与发展了老师弗雷。德彪西虽然向拉莫致敬,从骨子里是颠覆古典主义的,而拉威尔从骨子里却是古典主义的。
他在音乐学院学了12年,练就了高超的配器技巧,斯特拉文斯基曾称他为“瑞士钟表匠”。与德彪西不同,他是从创作精致的钢琴曲起步的,第一首就是《古风小步舞曲》(1895),它奠定了他本质的趣味方向——跳跃着很柔软的节奏与淡雅的抒情。第二首就是《悼念死公主的帕凡舞曲》(1899),据说这是他面对卢浮宫里西班牙宫廷画家维拉斯凯斯年轻公主肖像产生的冥想。同是冥想,却是一种沉痛的美丽抒情的长度。第三首《水的嬉戏》(1901)才有了印象派的特征:轻盈的水花跳跃,那种琐细簇生着精致的结晶在微风中碰撞与裂变、飘荡。将拉威尔对水的描写与德彪西作比较,其实就清楚了两人差别:德彪西是从观念出发寻找颠覆传统表达的方法,拉威尔则用技巧回到传统再来表达印象派画家的效果及象征。也因此,一般人会觉得拉威尔的音乐更好听。
拉威尔最著名的管弦乐作品是《波莱罗》(1928)、《悼念死公主的帕凡舞曲》(根据钢琴曲改编,1910)、《西班牙狂想曲》(1907)与《鹅妈妈》(根据四手联弹钢琴曲改编,1911)。波莱罗是一种三拍子的西班牙舞曲,这是拉威尔为俄罗斯芭蕾舞团所作的最后一首舞剧音乐,它仅靠一个简单旋律由弱渐强的循环重复形成过程,最后通过转调达到高潮。《悼念死公主的帕凡舞曲》是他在老师弗雷喜欢的帕凡舞曲感伤气质上的发展,他其实非常喜欢这种缓缓变化着的带点感伤,也有点慵懒的美丽节奏。在《鹅妈妈》中,还有一首柔美的《睡美人的帕凡舞曲》。《西班牙狂想曲》则是他迷恋的异乡情调突出节奏变化的记录。
拉威尔作了两首钢琴协奏曲,“左手”与“G大调”(都作于1931),还作了一首篇幅一小时多一点的“幻想抒情剧”《孩子与魔术》,描写一个淘气孩子与被他折磨的物件、动物之间的关系。一个小人国妙趣横生的传奇,各种细致的声音感觉敏锐至极,类似德彪西的《玩具箱》。
德彪西完成了一个空间的塑造,而拉威尔是回到了抒情的长度表达。(朱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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