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就停止了挣扎,端详了我好一会儿:“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是一名眼科专家?”
秦朗的身份是省立医院门诊部的眼科大夫:“我接触到各种各样的眼疾病人,有些人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少光明,他们对我说,只要我能医治好他们的眼睛,钱不是问题。”
“可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苏媚?”
“因为我恨她,”秦朗掩面痛哭,“你能不能想象,当我把我的孩子从水中捞出来的时候有多么绝望?她凭什么还是那么快乐,就凭她有病?”
那个孩子原来是被她溺死的。我不由战栗起来。
六点半,巷口一辆车按响了喇叭,秦朗坐在副驾驶座上向我挥手示意,走近车门才发现,苏媚也在车上,她抱着洋娃娃,全心全意地呵护着它,似乎全然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我们的第一站是秦朗的家,那里有一个保姆,还有一个婴儿。秦朗和苏媚消失了那么久,原来是因为苏媚怀孕生产去了,她不适合带孩子,所以只能请个保姆。
孩子被换到了苏媚的手上,立刻停止了哭泣,而那个洋娃娃,被遗忘在了角落里。假的终归是假的,终不能代替真的。
秦朗在保姆走后对苏媚说:“记住我叫你做的事啊,要好好带孩子。”苏媚点点头。秦朗随即带我去第二站,他说:“不要问我那是什么地方,你只需知道那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就可以了。”
他带我上了他的车,在城市中转了一圈又一圈,他不停地看着计时器,直到时间过去一个钟头,我发现,我们正行驶在回程的路上。一种想法猛然贯穿了我的头脑,让我手足冰冷,我抓住他的胳膊,厉声问他:“你让苏媚做什么?是不是给孩子洗澡?”
他的笑有一种寒潮般冷酷而巨大的力量:“你真的很聪明。”
许多线索终于贯穿起来。苏媚给孩子洗澡的工具是洗衣机,所以秦朗的孩子死掉了,可是他并没有纠正她的错误,而是让她越陷越深,我不清楚苏媚后来生过几次孩子,但每个孩子的命运大概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在洗衣机中活活绞死溺死,秦朗不在乎,因为那已经不是他的孩子,他出卖她的身体,一是报复她的无知,二是只有这样,他才能够拿到最新鲜最娇嫩的眼角膜。
车在楼下停下,我尾随着他,在门口就能听见洗衣机转动的声音。打开门,看见卫生间里,苏媚正怔怔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看着洗衣机中飞速的漩涡流动。
我呼吸困难通体麻木,而秦朗却快步向前,手向洗衣机中伸去,我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快要死过去。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秦朗拎着一个被泡沫淹没的稚嫩的身体,水顺着没有弹性的肌肤簌簌落下。
我恍若看见了地狱,恶魔的瞳孔,万劫不复。
没有人注意到苏媚的袖子里藏着一把刀。
她面无表情地扬起了那把刀,砍向秦朗的脖颈,大动脉“噗”的一声就崩裂了开来,鲜血如同岩浆迸溅得老高。秦朗手中的孩子应声而落,四分五裂,赫然是那个洋娃娃。
我不明白苏媚为什么要杀死秦朗,也许,她凭借着一个母亲最起码的智慧,豁然惊醒,也许,是她的疯魔让她突然丧失了行为自控能力,也许,是天意。总之,有一种永远无法预测的巨大力量,在操纵着我们的生死,主宰着情感和理智的交战,它让我们堕落,也给了我们在堕落中寻找救赎的力量。
洗衣机的轰鸣结束了,卧室里传来孩子恬静的鼾声,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苏媚用浴盆蓄水,轻轻脱去孩子的衣服,把她放入温热的水中,初醒的孩子笑了。
秦朗抓住了我的腿:“如果想救你女儿,就赶紧给我叫救护车。”
我轻蔑地挣脱了他:“我宁愿让她在黑暗中想象美好,也不愿让她看见被你玷污的世界。”
我打电话报了警,在警笛逼近之时离开了秦朗的家。
在风中,我竖起了自己的衣领,冷眼看着霓虹中流动着的散乱人影,然后一步一步走回玉米胡同,走了很久很久。
今夜的玉米胡同,如此璀璨。
面对我身后亮起来的无数灯光,我举起了手,然后缓缓地塞进上衣口袋,我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看到那些深不见底的枪口,像是我生命中不可逃脱的深渊。
在人生最后的舞台上,我掏出了打火机,却没能在猝然的枪火中,点燃手中的那根烟。
选自《侦探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