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耀廷原籍河北盐山,世居天津,比李叔同年长23岁。其兄徐子明为天津书画名家,擅长工笔花鸟,书法篆刻也很有造诣,兼有海派风味,在津门享有盛誉。徐耀廷自幼从兄读书,受其影响,爱好书画篆刻,及至李叔同家任管账,仍不弃此好,每有余暇,即奏刀自赏。李叔同通过一次次观摩,渐渐爱好篆刻。两人因此结下忘年之交。
李叔同17岁启刀。一次友人赠予鸡血石,李叔同便试刻起“饮虹楼”三字,独自琢磨不多时,终于顺利完工。自赏效果不差,于是又趁兴刻印数方,拓印寄交外出京口办事的徐耀廷。徐看完拓印,发现李叔同的篆刻才能,复信指出刀法成败,为免少走弯路,还提议李叔同从师学艺。李叔同接信不久,便向唐静岩学习篆刻。
唐静岩是客居天津的浙籍名士,诗词书画印无一不精。篆刻一艺,因有书法相助,刀法尤见功力,公认有秦汉风度,转折处颇有天发神谶意。有《颐养斋印谱》一卷行世。
李叔同自得唐静岩指导,奏刀更勤,几达如痴如醉。如当时曾给在京口办事的徐耀廷写信说:
“弟好图章,刻下现存图章一百块左右。阁下在京口有图章即买数十块,如无有,俟回津时路过京都祈买来亦可,愈多愈好!并祈在京都买铁笔数支。如有好篆隶帖亦祈捎来数十部,价昂无碍,千万别忘!”后又写信再次叮嘱:“弟托买图章并铁笔二事,千万别忘!”
李叔同从唐静岩学篆刻,坚持到南下上海结束,前后足足两年。在此期间,李叔同曾刻下大量印章,可惜作品未能全部保存。目前只能从无竟(龚望)先生珍藏的《李叔同先生印存》中以管见豹。内中所收129方印,既有天津书画名家,也有当地同辈名士,说明李叔同之篆刻已达一定水平,所刻各印已获津门书画界认可。这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确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同辈名士王吟笙曾赋诗记怀:“少即嗜金石,古篆虫书鱼,铁笔东汉字,寝馈于款识。唐有李阳冰,摹印树一帜;家法衍千年,得君益不坠。为我治一印,深情于此寄。”(《怀弘一法师》)
《印存》所收“桐荫寄馆”、“见笑”、“天真烂漫”诸印,属上乘之作。作者敢于大胆创造,别出心裁。字形刀法,不落俗套,布局注重虚实有变,笔划注重疏密有变,奏刀注重顿挫起落有变,因而尽管功力稚嫩,但对一个少年习作来说,能取得如此这般成绩,实属罕见,难怪李晋章侄谈到此事时说:“籍勉于金石之学,不足二十岁,即已深入,非凡人所能及。”
年,李叔同离开天津南下上海,仍醉心于篆刻一艺。除奏刀治印之外,还想方设法筹备出版“印谱”,并就此事与徐耀廷写信商议。谓:“鉴印谱之事,工程繁杂,今年想又不能凑成矣!然至迟约在明春当定出书。至于盖印图章一书,尤须寄津求执事代办,缘沪地实无其人至其详细。俟斟酌妥善,当再奉闻。”这本“印谱”,也就是几经筹划,1900年终于在上海印行《李庐印谱》(因住城南草堂“李庐”得名)。李叔同在自叙中说明:本人篆刻一艺之宗法;印谱所收包括本人“所藏名刻”与本人“手作”二部分:“盖规秦抚汉,取益临池,气采为尚,形质次之。而古法畜积,显见之于挥洒,与之于刻画,殊路同归,义固然也。不佞僻处海隅,味道懵学,结习所在,古欢遂多,爰取所藏名刻,略加排辑,复以手作,置诸合编,颜曰《李庐印谱》。太仓一粒,无裨学业,而苦心所注,不欲自埋,海内博雅,不弃孤陋,有以启之,所幸也。”
年,李叔同在杭州浙一师任教时,为了倡导篆刻,他又与人发起成立“乐石社”,被举社长,即带领校内师生共事篆刻。南社社友姚鸳雏闻讯,特撰《乐石社记》一文予以介绍,称该社是“李子息霜集其友朋弟子治金石之学者,相与探讨观摩,穷极渊致,而以存古之作也”。推崇“李子博学多艺,能诗能书能绘事,能为魏晋六朝之文,能篆刻”。预言“方今之世,而有嗜古好事若李子者,不令千载下闻风兴起哉”!李子即李叔同是也。
文章发表,李叔同之篆刻造诣闻名杭州,有幸被近代金石大家吴昌硕所赏识,受邀入其主事之杭州西泠印社,通过定期观摩,相互交流,李叔同的篆刻也进入新的境界,受到印社同仁赞赏。1918年夏出家前,李叔同将历年作印与藏印赠与西泠印社,由该社修筑“印冢”封存立碑纪事:“同社李君叔同将祝发入山,出其印章移诸社中。同仁用昔人家书藏遗意,凿壁庋藏,庶与湖山亦永云尔!”
李叔同出家后,因一心修道,奏刀更少,但也绝非如许多人所说“诸艺俱废”。如1922年5月闭关温州庆福寺,李叔同曾将本人私名治印五方赠予乐石社社友夏丏尊,向其首示雕技。五印皆为白文。私名为大慈、弘裔、胜月、大心凡夫、僧胤。李叔同在《赠夏丏尊刻题记》中说:
“十数年来,久疏雕技。今老矣!离俗披剃,勤修梵行;宁复多暇,耽玩于斯,顷以幻缘,假立私名,及以别字,手制数印,为志庆喜!后之学者览兹残砾,将毋笑其结习未忘耶!”内弘裔一印,疏密得体刀法犀利工整,在方寸之内构成整体美,显示了作者书法、篆刻、布局三者合一的功力,颇受书印界推崇。
就是在三下南闽后,李叔同也未忘篆刻旧习,比如1938年云居福建漳州,李叔同曾与马冬涵写信介绍自己运用椎刀篆刻的心得,总结自己若干年来的篆刻经验:
“刀笔扁尖而平齐若椎状者,为朽人自意所创。椎形之刀,仅能刻白文,如以铁笔写字也。扁尖形之刀,刀刻朱文,终不负雕琢之痕,不若以椎形刀刻白文能得自然之天趣也。此为朽人之创论,未审有当否?!”
近年西泠印社已从当年封存的“印冢”中发掘出李叔同存印90余方,闽南存印(包括藏印)公布于世者亦有40余方,但两处存印多为俗友门生所刻,本人所刻为数不多。
内以1919年所刻“弘一入山一年”,是作者出家一年的“纪念之作”,又集中地代表了李叔同数十年间之篆刻造诣,最为珍贵,因此被书印界、佛教界珍视。尤为可喜的是,其中之“文涛长寿”、“弘一”、“佛造像”、“南无阿弥陀佛”四印,作为李叔同不同时代之代表作,已被西泠印社收入1986年出版的《西泠印社社员集》。由此可知,李叔同已进入中国近代篆刻大家之列!
书法是李叔同用心最久、致力最大、收获最丰、影响最大的一门艺术。越到后期,越臻完善,老而弥笃,识者珍之。
李叔同幼承家学,日课楷书,从不间断,因而早在家塾即已写得一手楷书,及入天津辅仁书院改读新学,虽然年仅16,但由于文才出众而使其楷书也初露才华。每次作文,下笔洋洋,纸短文长,一发难收,遂于小字格内改书双行小楷交卷,故被师生誉谓“李双行”,今天津艺术博物馆所存李叔同若干书信,即写于这一年。由此可以证实,当时李叔同书法已有相当根基,楷书字迹,功力远胜同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