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服药吃下去后,烧是退了,时不时头晕,四肢酸软无力,精神也倦怠不堪。于是终日躺在床上,家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事都由袁兆祥打理。一天,晌午饭后,袁兆祥来到袁云氏屋里。此刻,奶妈带月儿到园子里去玩儿了,彩珠服侍袁云氏吃过饭后,也提着一竹篮脏衣服到竹筒河去洗,屋里只有袁云氏躺在床上。
才几日啊,袁云氏瘦得变了样儿,脸颊的轮廓小了一圈儿,半眯的眼睛跌了一个坑,伸在被子外的手苍白而筋骨裸露着。袁兆祥的心底涌起一阵酸楚,凹陷的眼睛也有些湿润。
昏睡中的袁云氏隐约觉得床前有人,便睁开眼睛,与袁兆祥望着她的眼睛相对,久久没人说话。渐渐地,泪花在袁云氏的眼里泛起。你也不要作践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你的心思,往后我照着你的心意做就是,我会好好疼月儿……这个孙女。袁兆祥低沉的声音哽咽着,顿了顿,说,只是你也别勉强我续弦。说完转身走出屋子,带上门。门哐的一声响,袁云氏忍不住大哭,放纵的、无助的、软弱的、绝望的、悲伤的哭声,穿过门框的缝隙,一路追着袁兆祥踉跄的脚步,直到钻进他的心里,搅得他肝肠欲断。
等到袁云氏能在院里走动,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一天了。大雪下了好几天,地上已积了厚厚的雪,桦树林的雪被风吹着,像要埋了这依山的袁家大院似的。风在林子间号叫,风雪向袁家大院遮蒙下来。一株山边歪着的大桦树倒折下来。太阳早被风雪吓得退缩到天边去了!穿戴厚厚的袁云氏,怀里笼着手炉,从屋里走出,小心地在雪地上走着,到了中院朝园子走去。园子同样是一片惨白的世界,没有了花红叶绿、蜂舞蝶飞,也看不见花落枯枝香销魂散,一切被大雪覆盖,了无痕迹。袁云氏在园子里摸索着走,脚下一绊,她打了个激灵,蹲下身子,用手摸到绊她的枯藤,刹那间,清风明月一下映现脑际,热泪滚滚而落。花藤是在的,只是被埋在了雪下。深植地下的它怎会轻易绝根而去?
少奶奶,天太冷,我扶您回屋去。彩珠找来了,将落了一身雪花的袁云氏搀扶着离开园子,回到后院。
不一会儿,园子里,院子里,她们的脚印就被雪抚平,不留一点痕迹了。
九香消玉殒归尘土红尘世间留相思
午时的风悠悠拂过面颊,惬意得很,袁家大院还未从小睡中醒来,只是竹林里没了梦魇般的声音。袁欣梅睁开眼睛,起身回院里。可是,身子却软得很,两只脚也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心里乱纷纷的,像纷乱射出的炽热的箭,带着灼热的倒钩直钻进她的脑子,脑子里便覆盖上无边的羞辱和绝望的恐惧的乌云。她晃晃荡荡地到了母亲的房间。
袁云氏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镜子里映出走进来的月儿,惨白的脸,直愣愣的眼神,竭力抑制却仍不时抽动的唇角。妈,我的……父亲……父亲……袁云氏手里的梳子掉在地上,屋里一片肃静,空气黏稠起来了,想流动却不能。
袁欣梅点点头,说我明白了,转身朝门口走去。
月儿,月儿……惊醒过来的袁云氏伸出手想搂抱女儿,袁欣梅却已飞奔出门外。
谁也没想到袁欣梅趁着月色离开家里,提前回金州。待袁云氏追出大门,只见竹影婆娑,哪儿还有女儿的影子?急忙回到欣梅的房间,换洗的衣服、带回来的书整整齐齐摆放着,花边书包也挂在墙上。女儿只身离家,一时间,袁云氏心里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终究还是悲苦占了上风。含泪凝视闻讯赶来的袁兆祥,正与他凝视她的那双凹陷的眼睛相对。四目相对,袁兆祥也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