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鸨儿抬手命令道:“把衣服给我脱光啦!”秋英懵懂地眨眨眼,急忙脱光了衣服。“趴下!”秋英像杂技团里被驯熟了的小狗,乖乖地趴在了冰冷的地板上。这时,小妹看见秋英细嫩的脊梁上,有个深红色的圆疤,那分明是炉口圈儿烙的。她仿佛看到那红透的铁炉圈烙在自己的背心上,“嗤”地一声冒出一股青烟……人不由一下呆了。
苏老鸨儿冷笑一声:“今儿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进了我这春熙院,谁也别想便宜着出去。秋英背上这烙印,就是想逃走留下的。你要是敢私自越过大院里那道影壁墙一步,妈妈我可就救不了你!”
小素珍呆呆地望着秋英背上那个烙印,想起了院里姐妹们平时对她讲过的话:“进了这春熙院,你就是插上翅膀也难飞出去呀!”怎么办?再去死吧!绝食,摸电门,上吊……桀骜不驯的小素珍,如今已拼尽了锐气和倔劲儿。她只觉得全身酸软,后悔当初吃了苏老鸨儿送去的那碗饭。
“秋芝,秋芝!”
“唔……”她迷迷糊糊承认了自己的名字。
“还是跟着妈妈当‘红姑娘’吧。”
“我……跟着妈妈。”
“这才是乖孩子。从明天开始,你就去学艺,我领你去拜一位师傅。”
“谁?”
“妈妈的红姑娘,锦城一枝花——凤仙。”
凤仙的房间在二楼,典雅洁净。床上铺着龙戏凤的紫红床单,方方正正的被褥,罩着鹅黄色布罩。雪白的墙上,挂着笙、簧、箫、笛、琵琶、瑶琴。贴窗的楠木桌上,有几盆文竹、山影和文人用的笔墨纸砚。整个房间充满幽幽的花香、墨香。
凤仙久病初愈,一头乌黑的卷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白嫩的椭圆脸上,衬着美丽的鼻子,樱桃般的小嘴,特别是柳叶眉下那双撩人的丹凤眼,内中潜藏着女儿家特有的聪颖与秀气。
苏老鸨那双贼眼早看出了小妹对凤仙的羡慕,忙道:“儿呀,你看妓院多出息人才,当窑姐儿可有好多学问哩。干窑姐这一行的,要想红起来,一半靠脸蛋儿,一半靠技艺。凤仙,今儿个我是领着秋芝来拜师跟你学艺的。来,露一手端盘子的本事,作为见面礼吧!”
凤仙懒洋洋地掐灭了手中的烟头,从抽屉里抓出一把瓜籽放在桌面上,一双纤细的巧手,捏起一个饱实的瓜籽儿,变戏法似地扣在两个掌心里。只见凤仙左手掌举起,“啪”地一拍右掌,那瓜籽“奔儿”地一下跳起来,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又乖乖落进她左手背的指缝里。接着,凤仙腾出右手,猛一磕左手腕子,那瓜籽奇妙地蹦进凤仙的嘴里。凤仙一错银牙,“嘎嘣”一声响,嘴角吐出皮来,紧接着小嘴儿一鼓,“噗”地一股香风射出。说时迟,那时快,苏老鸨儿脑袋一伸,大嘴一咧,那雀舌似的瓜籽仁儿,准确地射到苏老鸨嘴里去了。小素珍看得两眼发直,半天才回过神来。
苏老鸨儿品味了那粒瓜籽仁儿,回头说:“秋芝,这叫‘花样瓜籽’,还不去拜过师傅。”小妹如梦初醒,扑到凤仙面前,深深一躬:“凤仙姐姐,秋芝妹子有礼了!”凤仙不冷不热地一挥手:“起来吧。”
康素珍自拜师学艺后,便从苏老鸨儿身边搬到了窑姐儿楼。凤仙对她一直冷冰冰的,除了学艺,什么话也没有。有回小妹听说接客还有“花样烟”,缠着凤仙要学,不想凤仙把脸一拉,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吓得她半天不敢吭声。
每天夜幕降临,春熙院便闹腾开了。影壁前后安着雪亮的大灯泡,照得院里如同白昼。招摇的窑姐儿,成群结伙地站在鱼池前,争着往自己屋里拉客。稍顷,营业楼上传出动听的音乐:《苏三起解》、《拷打红娘》、《四季歌》、《光棍哭妻》、《锯大缸》……咿咿呀呀,此起彼伏。杯盏叮当,骨牌哗哗,伴着嫖客的怪笑,老鸨子们的俏骂,茶房老妈子的吆喝,五花八门,南腔北调,混成一片恶浊纷乱的声潮。
康小妹无事可干,便溜到仙鹤姐姐的楼上,听了几段京戏和口技,就见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头,一把搂过仙鹤,让仙鹤姐姐给点花样烟。
“花样烟?”小妹留心要看个究竟。
只见仙鹤背着双手,嘴角横叼起一根烟卷,和男的脸对脸,把那支烟又横着递到对方嘴里。然后,划着火柴,到客人左脸边去点烟……做完了,白胡子老头开心地笑了起来,仙鹤姐姐勉强苦笑了一下。看了这一幕,小妹觉得寒碜,这才明白凤仙姐姐不愿教的好意。
而这时凤仙正在大殿的楼上伺候一位客人。那位客人是位姓冯的局长,巴掌、指头在她身上忙活不已,一会儿捻她鲜艳粉红的乳粒儿,一会儿又掐饱实白嫩的奶子,最后巴掌游弋到两腿交汇处,嘴里啧啧赞叹,说他玩了一辈子的女人,却从未见到有谁如此丘壑迷人!“宝贝,我们来个“倒流河”吧!”康小妹正想看这“倒流河”又是什么花样儿,却听屋内一阵桌椅碰撞,杯盘落地的响声。康小妹慌忙退下来。只见凤仙醉醺醺地走出房门,一步三晃来到走廊上,破口大骂:“你们有钱,有枪,叫我们咋样就咋样,想怎么耍弄就怎么耍弄?我是人,我也是人啊……哈哈哈哈……”
凤仙像个疯子般狂笑着,披头散发来到楼梯口,那位冯局长追出来,饿狼似地去抱凤仙。凤仙一闪身,脚下高跟鞋一歪,“咕咚”一声,玉山倾倒,一个花花绿绿的身子,从高高的楼梯上滚下来,摔在楼下的地上,喘着粗气不动了。呛人的酒气,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殷红的鲜血从她的嘴角淌出来,浸入冰凉的砖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