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民间故事占据了很大的地位。在许许多多的故事中,我们不仅感受到了听故事的快乐,更感受到了传统文化。这里小编给大家整理了一篇关于女人花 (重口味)的民间故事,下面请跟随小编的脚步一起去看一下女人花 (重口味)吧。
1晓禾要去新加坡交流一年。
那地方不远,在地球都已成村的年代,手续齐全的话一天可以跑个来回,所以晓禾并没有把出国当回事,倒是几个走得很近的朋友,非要以饯行为由,突击性的聚会,姐儿几个轮流做东,今天饮茶明儿吃饭、打球、郊游什么的,几乎天天都有活动。
这天晚上的K歌是若素安排的。晓禾记得初识她的时候,她并不爱唱歌,一个人矜持地坐在流光溢彩的歌舞厅一角,眨巴着一双水波盈盈的大眼,看别人一曲一曲地跳,听别人一曲一曲地唱,一曲终了,不管悦耳还是刺耳都跟着鼓掌,一副温婉可人的模样。可晓禾却从她恬静的微笑里看出了拘谨和不安,还有欲逃离而不能的无措,跟多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那是市作协一年一度的会员联谊晚会,风流倜傥的才子成群,追逐美色是寻常风景,他们并没有因为若素坐在角落就视而不见,一个个地跑上前去献殷勤,美女,唱点什么我给你点去?美女,跳支舞吧?若素一次次地摇头,一次次礼节性地解释着什么。
怜惜之意油然而生,晓禾领着若素从一个少有人知晓的通道,绕到市作协的楼顶花园,她就在作协上班。那天是农历十六,月色很好。楼顶习习的凉风驱散了白天秋老虎散发的暑气。一堆纤竹在风中婆娑,碎影晃动在防腐木做成的长凳上,也摇曳在长凳上的若素和晓禾身上。两个女人,鸟瞰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将城市的繁华与喧嚣,人群的热闹和虚与委蛇,都置之于脚下。沐浴着皎白的月光,晓禾看到了若素的舒展。
"我不会跳舞呢,也很少唱卡拉OK。"若素说这话的口吻里带着些许感激。
"我也是。单位男士的脚对我的舞功比较有共识,惨遭践踏后没有一只再敢大义凛然地去鼓动主人向我发出邀约了。"
她们在对方身上嗅出了同类的气息。都来自农村,骨子里还有浓郁的乡土情结;都不擅长也不喜欢应酬;业余时间不打牌都喜欢写点什么,都属狗。
那晚,两个从田埂曲曲折折走进朗城的女人,说了很多话......
偶然的相遇,不经意的发现,彻夜的长谈,让两个原本是慢热型的女人,快节奏地走进了彼此的内心,晓禾和若素都为此感到欣喜。
后来,晓禾发现漂亮文静看起来应该很有朋友缘的若素,尽管与身边的人相处得不错,亲戚同事、街坊邻居甚至附近卖菜补鞋的摊贩,都喜欢跟她打交道,她却几乎不向人敞开心扉,身边没有一个走得近的朋友。有了这点发现,晓禾常拉她参加小范围的活动,晓禾的三五知己也就成了她的朋友。
相较于若素,晓禾的接触面就宽得多,流浪过多座城市,又在市作协组联部工作多年,所谓朋友就多了起来。不过,这些朋友被晓禾放在半径不一的同心圆里,跟哪些人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她都有比较清晰的界定。
2
"亲爱的,你到了么?婆婆突然身体不舒服,我要晚些来,你们先唱。"晓禾刚到预订的KTV,正想打电话,若素的短信就到了。
"好的,需要帮忙吗?"
"不用,医生已经看过,开了处方,我这就去抓药,等婆婆吃下情况好转我就过来。"
信来信往间,其他几个朋友也陆续到了。准备开唱时,服务生却怎么也启动不了电脑。换地方吧!有人提议。服务生着急了:大姐们啊,别换了,你们都是这里的老主顾了,包容一下,我马上叫人修好,待会儿送你们一大果盘。
嘴闲着,就得说点什么。居住在核心部位的朋友,说起话来百无禁忌。"晓禾,凭你那高中肄业的英文基础,出国去还寻得回来不?"
"你孤陋寡闻了吧?一则,本人谨记毛主席的教导,发扬活到老学到老的优良传统,二十六个字母一个没忘,对我你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刮目相看。二来,新加坡百分之六十的公民是华人,咱万一迷路了随便逮俩长得像同胞的路人问问不就行了?"
"哎,晓禾,你这资源闲置有十多年了,在咱这城市熟人多你不敢胡来,去新加坡了得铆足劲儿开发了吧?"这姐们话音刚落,那姐们的高腔又起:"切,什么闲置啊,人家晓禾暗地里开发一下还通知你啊,又不是地下金矿,挖一点少一点,留下痕迹能让人发现。嘻,若真闲置了十多年,根据用进废退的原理,那功能早就退化了,你看看,咱晓禾这面色,细嫩红润得弹指即破啊,和修行的尼姑哪有可比性?"
"住嘴,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不要玷污我的信仰好不好?你们不知道信佛的人无比尊重佛法僧三宝啊?居然敢议论我心中的圣僧?阿弥陀佛,快来渡渡我身边的这些无明吧。"
嘻嘻哈哈的笑声,比从各个房间的门缝里偷跑出来四处肆虐的飙歌声,更为响亮。
晓禾现在已经百炼成钢,朋友们也敢当面调侃她了。若早几年,她心里还有伤,曾认为永远也痊愈不了的伤,就不能容忍别人如此肆无忌惮地谈论她的感情生活,再好的朋友也不行。
二十一岁那年,晓禾不遵媒妁之言违抗父母之命,嫁给了相恋四年的高中同学。在镇上读高二时,她和村里同校上高三的洪山青互相喜欢上了,父母知道后勃然大怒,什么自由恋爱,就是伤风败俗!晓禾在父母还没来得及采取曾经在姐姐们身上演练过多次的--诸如捆绑、暴打等制裁措施时,就借钱南下深圳闯世界去了。
此后三年,晓禾与洪山青失去了联系,在通讯不发达的年代,隔着时空的人只有写信一种联络方式。洪山青没等到晓禾的信就已经高中毕业,镇上的中学无一人高考及第,他拿到毕业证的当天就迫不及待地坐上了出山的班车,往深圳,找晓禾。洪山青被涌向特区的汹涌人流,冲击得晕头转向,根本不知道晓禾在哪个角落。他服从生存的第一需要进了一家电镀厂,上班时被厚厚的防护服包裹着,下班后被浓浓的思念折磨着。但洪山青到底是高中毕业生,有阅读的习惯,他常买报刊杂志看,藉此打发闲暇。有那么一天,他就看到了晓禾的名字。
尽管手头拮据,洪山青还是拿出补贴家用后所剩无几的铜板,买了一束玫瑰花和好多晓禾爱吃的零食,去找她。在他们重逢的当晚,在晓禾简陋的出租屋,他们上演了人生的好些个第一次:第一次接吻,第一次看到异性的身体......
那个晚上,与身心无比舒畅的洪山青不同,晓禾的愉悦主要在精神层面,身体只是冲动兴奋,却没有很舒服的感受。后来,后来在洪山青的引导和体贴下,她的身体被彻底唤醒,很快就体会到了性爱的妙处。陶醉的晓禾常常感慨,造物主真是神奇呵,将女人造成这个样子,又将男人造成那个样子,这个样子的女人和那个样子的男人,契合在一起简直绝妙无比。
晓禾觉得做女人真好,她越来越爱洪山青,自从有了高潮的体验,她开始明白,爱情不仅是精神层面的,它也受身体感受的支配。她和洪山青做爱,感到越做越爱。没过多久,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她对洪山青都产生了严重的依赖。
在贫穷而相互拥有的日子,晓禾觉得自己很幸福。她满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然而,26岁那年,她却选择了离开。
3
若素服侍婆婆吃了药,蹲在床前陪着她,直到她静静地睡去。觉得腿有些麻,若素便用手撑住床沿支起身子,一瘸一瘸地走到阳台上。上弦月起得早,皎洁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阳台上,若素刚推开一扇窗,秋夜凉爽的风马上鼓动帘子纠缠上女主人的颈和脸。
若素住在19楼,鸟瞰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她想起了与晓禾初识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凉爽的夜风,只是月亮比今夜的大一些圆一些。还差一个星期,她和晓禾就相遇三整年了。那晚,她和晓禾都没有唱歌,而今晚,晓禾她们已经在尽情地唱吧?
和晓禾唱过一次歌之后,若素才知道她那"吓人"之说严重失实。晓禾是女中音,唱蔡琴、德德玛、降央卓玛等人的歌,很像那么回事儿。若素则是女高音,但由于从没训练过,先前又不知道自己适合唱哪些歌,唱着唱着曲调就有点开小差。晓禾根据若素的声音特点帮她点了几首,她唱着觉得嗓子舒服多了,竟唱出一些原唱的韵味来,不由得自信心大增,唱歌的兴趣也慢慢浓厚起来。
这次若素本来计划要唱一首《五百年情缘》的,陈瑞的原唱,她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自从那个春天把你遇见,我的心变得不再孤单。"歌词是如此契合她的心境,正是那样的,遇到晓禾时,她心里就有种预感,从此以后她的生活可能会发生一些改变。
时间一年一年地过去,改变悄无声息地发生,若素的心变宽了,虽然知春仍有怨、感秋亦生悲,但情绪打结的次数明显地减少,即便纠缠成结也比以前容易理清一些。人非草木,个个有情,若素的内心世界丰富细腻,比起没肝没肺大大咧咧的人来,她需要宣泄的情绪更多,却又不擅敞开心扉,只用笔去写,因此情绪的下水道就显得过于单一和狭窄,时不时堵塞。
晓禾尽管也有多愁善感的基因,但她的经历要比若素丰富,多年的磨砺换来圆润通达。在若素看来,她遇事镇定自若,待人沉稳大气,和她相处人的胸襟会自然而然地开阔。若素是个聪明人,她并不需要晓禾刻意扮演清道夫的角色,潜移默化中她看清了晓禾所拥有的宣泄情绪的管道类型和疏通工具,掌握了她的疏通方法,一旦管道堵塞,就自我拓展。一千多个日夜过去,若素的管道建设卓见成效。
若素想把《五百年情缘》唱给晓禾,唱的时候她还准备把歌词改一改,春天改成秋天:"自从那个秋天把你遇见,我的心变得不再孤单。"是的,那个秋天的遇见,让她的生活有了现实中的朋友。可是,晓禾要走了,一走就是一年,她走后,我的心会回到孤单的状态吗?若素只这么想想就觉得难受。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21点过3分,得赶紧过去了,再不去就要散场了。
蹑手蹑脚地走到婆婆床前,若素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体温正常,呼吸也均匀。她迅速地拎起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刚要开门,几声梦呓中的呻吟从婆婆房间传出,若素本能地停下要出门的脚步。女儿读寄宿,丈夫出差未回,家里只有快七十岁的婆婆,她生着病,万一需要端茶递水身边没个人可不行。若素在门边迟疑了半天,还是慢腾腾地走回阳台。
月光更加皎洁,若素搬了一把小木凳坐下。多么冷清和空旷的夜啊,很难想到,曾几何时,这套80平米的两居室是多么的热闹和拥挤。
4
刚入住的那年,若素的丈夫江小海就把乡下的父母接到城里,他想让劳累了一辈子的老人,晚年享享清福。婆婆生养了十胎,个个长大成人,为了那群孩子,在偏远贫瘠的农村,公婆吃尽了苦头。知道若素怀孕,见儿子来接,公公婆婆便揣摩儿子儿媳是指望他们带孩子,就不想去,想起带孩子婆婆就厌倦得不行。江小海明确表态,不要他们带孩子,城里的医疗条件和生活条件好,把他们接到城里他放心一些。
待女儿出生,若素只好把妈妈请来帮忙。那年若素的姐姐和妹妹也到朗城谋生。她们在她家楼下的巷口,开了个不到十平米的小店,晚上姐姐把货物拾掇拾掇打个地铺容身,妹妹就只能住在她家了。
凑巧的是,小海的八姐、姐夫那年也带着孩子到了朗城,在步行街卖服装,租房得花钱,公公发话:就住家里吧,自家人有房子为什么还要花那冤枉钱?一到晚上,十来号人汇集在狭小的空间里,吃饭时坐的坐站的站倒也好办,睡觉就只能见缝插针地在客厅和餐厅开铺。住在房间里的人如果要上卫生间,就得跨栏式前进。有天深夜若素睡眼惺忪地没把步幅控制好,不小心踩上姐夫的手腕,睡梦中的姐夫本能地抓住侵犯了他的脚,吓得若素入夜再也不敢喝水。
那是若素人生中最难的时候。经济拮据、家事繁琐、没有半点自己的空间,唯一能倾诉心事的日记也没有办法写,她感到自己快疯了去。
若素的月子还没坐完,妈妈就回乡下了,一则家里还有爸爸她放心不下,二来她实在不愿在鸽笼似的两居室里添堵了。妈妈是带着担心和忧虑离开的,她不知道若素在这桩婚姻里能不能过好。这孩子别看外表柔弱,性子可倔着呢,认识小海不到两个月就扯了结婚证,以后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呢?
中年得子,公公婆婆从小就溺爱小海,除了读书从不让他干屋里或者屋外的活计。小海聪明,会读书,一直是公公婆婆的骄傲,那骄傲在他高考时更是登峰造极,他居然考上了人大新闻系,全县仅他一个。毕业后又分配到朗城市政府工作,那可是大城市的衙门呢,不是一般出息的人能进的。有事没事,两个老人喜欢出门走走,走着走着就会走到市政府门前,看庄严高悬的国徽,那么大,怕是比老家的簸箕还大吧?他们想象不出儿子在里面工作的样子,只觉得神秘、神圣。
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居然娶了个没正式工作的媳妇,婆婆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认定若素和小海不般配。基于这种认识,婆婆对若素和她的娘家人,有种本能的瞧不起和防范。
孙女出生后,公公婆婆老大不高兴,而今时兴独生子女,国家不让吃公家饭的人生二胎,若素生个女孩,岂不是断了他们江家好不容易延续下来的烟火?刚开始,有亲家母带孩子、做饭,他们安享清闲,也不好明着说什么,只摆摆冷脸。等到亲家母回去,小海安排他们帮忙做饭,他们的不满就溢于言表了。公公婆婆不直接挑若素生女儿的错,知道小海会骂他们老封建,只就一些琐事发难。譬如,对若素的姐姐妹妹在他们家吃住非常生气,若素是嫁给了他们的儿子,他们又没陪嫁过来,凭什么长期在江家吃住啊?这不是明摆着占江家便宜吗?就算买了菜米,那还要花油盐水电钱呢!
若素的姐姐妹妹就尽量不去她家打扰,她们开的店太小,无法生火做饭,又吃不起快餐,就餐餐泡方便面吃。
见姐姐好些天没上门,妹妹又早出晚归,若素就暗地里把钱给妹妹,叫她多买点菜回来,给姐妹俩改善一下伙食。若素对婆婆说,今天妹妹买了菜,您帮忙做一下吧,晚上叫她们一起吃。婆婆撇了撇嘴,没作声。做饭的时候,却没动那些菜,饭菜的分量明显只够她们自家人吃。
若素没上桌吃饭。她一言不发地走进厨房,眯着眼咬着牙洗菜、炒菜,淘米、煮饭。初冬,自来水的寒意很重,若素觉得透心的冷,她清醒地知道,自己还在月子中,不能干的事情很多,可她偏偏就干,干了能怎么地?干了会死人不成?
当她拎着大盘小盆的饭菜走向巷口小店的时候,极力控制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剖腹产后愈合得不好的刀口开始疼痛,她不得不将挺立的腰佝偻着。她狠狠地感受着这疼痛,疼痛带给她一阵阵快意,反抗的快意,自虐的快意!她含着眼泪微笑,原来,自虐是可以如此的痛快啊。
晚上,若素忍不住跟小海说起此事,身上散发着酒气和其他暧昧气息的小海草草地安慰了她几句,便酣然入梦。那寥寥几句安慰之词,让若素泪流满面,从此断了向丈夫倾诉的念想:没事,亲爱的,你看电视里那些洋娘们,身体都壮实得很,他们可从来没有坐月子之说。
夜里,女儿的哭闹惊醒了小海,他很生气地竖起身子:"你怎么带的孩子啊,吵死人了,我明天还怎么上班呐?"
想到这个人是自己选择的,想到这桩婚姻是自己心甘情愿去赌的,若素只能隐忍。漫长的隐忍让她的心荆棘丛生,刺得自己遍体鳞伤。
时隔多年,回首往事,若素的心境一次比一次宁静。只是这天,或许是想着晓禾即将远行,忆及过往,她有些心绪难平。
5
"你好,请问你是晓禾么?"一个陌生的号码来电。
"是我,请问您是?"
"你不要管我是谁,你究竟是不是晓禾?"那端的男声把自己的语气整得跟怨妇责难情敌似的。
晓禾不耐烦地挂了电话,谁这么无聊啊?好些年前若有这种电话,还是能让晓禾紧张一下的。用了别人的老公,自然会遇到找麻烦的女人。
离开洪山青之后,晓禾很长时间不想碰男人,对男人既有心理上的厌恶,也有生理上的排斥。遇到男人示好,只要他超越合理距离一点点,晓禾就会起鸡皮疙瘩,甚至呕吐。
离婚后,晓禾离开南方到了北京,那是一座文化底蕴极其深厚的城市,因其深厚,所以它拒绝底蕴不深厚的晓禾。在人才济济的京城,高中毕业证都没有的她,只能去应聘单看业绩不问出处的业务员。拉业务,跑广告,白天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打,一家单位一家单位地跑,晚上回到租住的地下室,她累得连握笔的力气都没有了。
年轻的躯体却是奇怪,任凭再累,半夜醒来,却又精力勃发。多少个漫漫长夜,晓禾在欲望无以排遣的苦闷和焦灼里煎熬着,她渴望淋漓尽致的宣泄,却拒绝接触男人,她不知道除了洪山青还有谁能带给她那种灵肉融合的幸福,除了洪山青她还能通过什么途径达到那种极乐。
身体里蛰伏着一头猛兽,晓禾能清楚地听到它的咆哮,却拿它毫无办法。夜半三更睡不着,她便爬起来看书,或者用笔抒发一种情绪。写完后就随手投给报摊上经常能看到的报刊,没承想竟有文字被报刊采用,日积月累达到一百多万字,这为她几年后在朗城市文联的求职打下了基础,不拘一格用人才的文联主席录用了她。
又是通过报刊,洪山青知道晓禾去了北京。他知道晓禾不会轻易见他,就处心积虑地带着她的母亲上北京检查身体。母亲身体不适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省城的大医院也去看过,就是没查出个名堂来。晓禾也动过让母亲上北京的念头,却终因生存的忙碌未寻到合适的时机。
事先并不知道洪山青会同来,当他跟在母亲的身后出现时,晓禾很想转身就走。她无法原谅他,却不能拒绝千里迢迢前来就医的母亲。随后几天母亲检查身体,晓禾只请到半天的假,全程由洪山青陪同,跑上跑下,缴费取单,亲生儿子一般。
母亲悄悄地劝晓禾:"山青人好呢,给他个改正的机会吧。"
晓禾未置可否地笑了笑。改正?大凡改正,都是因为知错,洪山青可认为他有错?
母亲离京的前一天晚上,为了感谢洪山青对母亲的悉心照顾,晓禾在母亲歇息后陪他出去消夜。天热,洪山青提议喝点冰啤,晓禾的酒量很有限,那天却来了喝酒的兴致,一杯接一杯地猛喝,归去时酩酊大醉。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有人像洪山青那样吻她,那样进入她的身体,她得到久违了的酣畅淋漓,却没看清那个男人是谁。
醒来时,晓禾发现自己和衣睡在洪山青所在宾馆的房间,而他睡在另外一张床上,衣冠整齐。几个星期之后,晓禾居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百思不得其解,离婚一年,她只有一次梦里的亲热,难道梦中的性事还有这等功能?
晓禾本想不声不响地做掉算了,但后来还是忍不住给洪山青打了个电话,别的没说,只咬牙切齿地奉送给他五个字:"你个王八蛋!"
当天下午,洪山青就出现在晓禾面前。他是个细心的男人,他想,晓禾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骂他呢?肯定是发现趁醉要她的那件事了。那晚她醉得那么厉害,他帮她擦洗,吻她,要她,再给她穿好衣服,她都沉睡未醒,尽管她其间有本能的迎合,但那都是下意识的活动。为什么事隔那么久,她会发现呢?只有一种可能,她怀孕了,而她又没有(至少是最近没有)接触过其他男人。
"晓禾,留下孩子,我们从头开始吧!"洪山青的眼里写着恳求和期待,晓禾的眼神却凌厉得可以杀人,她伸手甩了他一个耳光。她不知道为什么甩他,明明身体感到愉悦,明明内心也有厮守如初的期望。她的心绪非常复杂,她爱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更恨他。这个男人开发了她却又无情地伤害了她,让她失去了接纳男人的能力。
态度坚决地做了人流,晓禾离开北京漂泊到上海,应聘到一家都市类报纸做文艺版面的编辑,接触面和眼界逐渐宽广起来,有同行的相互切磋和提携,晓禾的写作步入了上升通道。
晓禾试图重新开始一场恋爱。报社有个同事,与晓禾来自同一省份,祖辈为耕,两人算是有共同的文化背景和成长经历。和晓禾一样,那人下班后常待在办公室看书写作,周末亦然。就这样,两人走进了对方的视线,交往便多了起来。在微波荡漾的相互体恤和关怀中,晓禾的身体终于可以不抗拒他的拥吻了。及至做爱,也就顺理成章,只是与曾经拥有过的体验相比,太过平淡了点。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还是刚才那个号码,晓禾掐掉,对方再打,不屈不挠。晓禾就接,看谁这么无聊!居然是洪山青换了新号码,拿腔捏调地逗她。
"想不到洪总顽劣之心不改呀,都奔五了还有心思调戏良家妇女?"年岁渐长,晓禾对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再剑拔弩张,自有了一份通达和圆润。
"嘿嘿,传说才女要出国了,临行前可以接见一下我不?"
"腿长你身上,想去哪儿我管得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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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约大家嗨歌自己却爽约,若素觉得不好意思,第二天中午,她想请姐儿几个吃饭,晓禾却提议,天天海吃海喝的,也觉无趣,反正也到周五了,江小海出差没回,不如带着老人孩子去"懒人居"玩两天。若素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懒人居是晓禾买的住所,它临朗山水库而建,依山傍水,有院落有篱笆,距离城中心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院子外面有一条土路,野花和小草点缀在路旁,路的外边是水库。行人的视线穿过前方通透的栅栏可看到院落里的紫竹,一堆一堆的。另外几个方向筑有篱笆,篱笆上爬满了绿色植物,蔷薇、紫藤、木香、凌霄、炮仗,等等,花季未过,满院溢香。院子的西边辟有菜园,种着时令菜蔬;东边栽着几棵高大的白玉兰和合欢,还有两棵已长成伞状的丹桂。后院是梅园,各类梅树长在绿色的草皮上,有的枝条往上或者斜生,有的垂直向下,有的枝条天然扭曲如龙腾游。盘下这栋房子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晓禾的思绪就已经穿越夏秋,看到了梅花傲雪而放的胜景。
房子的主人随儿子移民澳洲,这座老房子便要找个合适的人接手。按说这么好的环境,厌倦了都市生活有点小资情调的人,如果手头不紧张,都会乐意去买。但这房子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最主要的是路难走,门前通往城里的土路长约5公里,仅容一张小车通过,一到雨天就泥泞打滑。其次是太偏僻,比不得别墅群,成规模成建制,要清静有清静,想热闹可热闹。懒人居附近一天看不到几个人,只偶尔有垂钓爱好者光临,好多人都嫌太冷清了。再者,欧式结构的房屋年代有些久远,需要花点力气修葺才能一新。
但晓禾喜欢,成为专业作家之后,她不怕冷清,也不担心是否安全。自父母离世,晓禾就感到在这个世界已了无牵挂。能活着,就开心的活,万一遭遇不测,也是命中注定,完全可以坦然接受。三年前,她皈依佛门,自断一切念想,在任何偏僻的地方都待得住。菜园子里有没施农药化肥的菜蔬,她吃着觉得舒畅,没事便不想出家门。此处适合懒人居住,晓禾顺手取名懒人居。
若素也极喜欢这个地方,当初晓禾卖掉市区的两居室,算上所有的积蓄,还差二十万。她就和江小海商量,借给晓禾二十万,促成了这桩买卖。
晚上晓禾从水库管理员手里买了条鱼,炒了一盘土鸡蛋和几个小菜,开了坛五月做的杨梅酒,老老少少四个人,吃得痛快,喝得微醺。
离十五还差几日,秋月将圆未圆。婆婆和女儿睡觉后,若素和晓禾坐在丹桂树下,就着月光和浓郁的桂香,泡一壶普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她们两个,只要在一起,说话或者不说话,内心都觉得特别的安详。夜很静,晚风拂来,有桂花飘落杯中。
《女人花》的曲子响起,是若素的来电铃声。晓禾知道若素喜欢梅艳芳的《女人花》,特意为她设了这个曲子。
"嗯?你回来了?提前了?我在晓禾家。嗯,妈和江珊都在。来接我?太晚了吧,我明天早点回来。非得来?不会吧?妈和江珊都睡了呢,把她们吵起来不好,你就一个人睡一晚好不。找小姐?要得,行,你找吧,多找几个哈。"
"是江小海吧,瞧你,多幸福啊,小别胜新婚,人家想马上见到你呢。"晓禾打趣,"要不,你开着我的车先回城吧,明天我再把祖孙俩送回来。倘若他真去找小姐了,有你后悔的。"
"嗨,管他呢,他若真要找小姐,不必挨到现在。放心吧,他常用这方式说话的,说是要提高我的免疫力。多少年了,一问他在哪里,他就一本正经地回答,在按摩,在泡妞,你来不?有时旁边还有女人的笑声。我都懒得计较了。"
"呵呵,对男人是得有基本的信任。相信他们,只要条件许可,他们肯定不会做柳下惠,所以女人也就用不着去猜忌怀疑,坏了自己的心情。别说这些了,哎,你自己也应该想见他了吧?都说三十如狼四十似虎的。"
"你和我不是一年的吗?呵呵,是狼是虎你不清楚啊?"
"阿弥陀佛,咱吃素,不食荤。你和我没有可比性。"晓禾双手合十,颔首。
若素一声轻叹:"我现在对那事根本不感兴趣。"
晓禾暗暗吃惊,"怎么会变得没有兴趣呢?你离更年期还早啊。"
"不是变得没有兴趣,是好像从来就没有很感兴趣过。你知道的,我和他是闪婚,认识不到两个月就结婚了,没有恋爱的经历。有些时候,我好想痛痛快快地爱一次!爱着、燃烧着,哪怕把自己化为灰烬,也不枉来人世一趟。"若素的声音很轻,轻得混迹在秋虫的呢喃里,几乎听不见。
晓禾站起身子,将若素拉了起来。月光下,若素的眼神里有着深切的忧伤和落寞。与晓禾对视,泪水一点一点地盈满了她的眼眶,眨一下,就有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顷刻间,柔情和怜惜就将晓禾的内心盈满,她紧紧地拥住若素,用手轻抚她的后背,轻吻了一下那满是泪水的脸。
7
晚上,晓禾与若素相拥而眠,在微凉的秋夜,彼此的体温让她们觉得踏实和温暖。黑暗中,两个人睁大眼睛捕捉从窗帘的缝隙里溜进房间里的一线月光,听秋虫鼓噪,没有一点睡意。
要不,你给我剪白头发吧?若素说。她的头发白了一大半,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染一次,长发犹黑,但头顶总有一些新的白发冒出,因短而冲天,有碍观瞻,听说拔不得,会越拔越多,只能用剪子贴住发根剪,每隔一段时间就得剪一次。
好!晓禾起身,开灯,找剪子,再上床。她将上半身坐得笔直,方便若素靠得舒服一些。在若素的头上,她一根一根地找,一根根地剪,每剪一根就递给若素。她手里剪着白发,心里却疼着若素。这丫头,多情应笑她啊,早生华发!每一根白发,都隐藏着一种经历,而每一种经历,都是一段岁月。晓禾剪着白发,仿佛在和若素一起斟酌过去。
若素把玩着手里的白发,有种淡淡的感伤,四十岁的女人,头发不应该白那么多的,是什么样的岁月熬白了她的青丝呢。
来朗城的那年,若素刚满19岁。高中毕业后,她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了半年,割稻、脱粒、种油菜、挖红薯......羸弱的身体,被繁重的农活和要强的心折腾得苦不堪言。父母看着心疼,送她到同村人在县城开的缝纫店当学徒。那时,她对前途的憧憬就是及早出师,也在县城开个缝纫店。
但大伯的一句话,改变了若素人生的轨迹,"去朗城吧,发展的可能性大一些。"就这样,她跟着在省报当新闻部主任的大伯到了朗城,大伯给她在报社谋了份校对的差事,是临时工,说辞退就可辞退的那种。
比起农村的活计,校对轻松多了。为了提高校对的水平,若素找大伯借5元钱买了本《辞海》,稍有闲暇,就啃那本厚厚的工具书。读书时她偏长文科,曾是校刊的骨干编辑。读记者们写的新闻稿,对某些比较枯燥的段落或者语句,她就在内心琢磨怎么表达会好一些。
但这些想法,她从来不敢跟别人说,包括大伯。报社才子才女如云,不是研究生就是本科生,她一个穿着土里土气、怀揣高中文凭的乡下女孩,哪里敢说三道四啊?
在报社,不,在朗城,她没有一个朋友。办公室的同事,都是学校毕业分配到报社或者领导安排的亲戚,他们都是正式职工,在他们面前,她有着深深的自卑。自卑却又以自尊的形式表现出来,她矜持寡言,从不多说什么。
她住在大伯家,伯母是地地道道的朗城人,漂亮而强势。她来的时候,正巧大伯家的保姆辞工回家了,伯母就把那5平米的保姆房收拾出来给她住。来朗城前,爸爸妈妈叮嘱过若素,要勤快,要见事做事。在伯母的指点下,若素很快就胜任了做饭、拖地和收收捡捡等家务活,这个家再也没有聘请保姆。
"若素啊,你是我们的亲侄女,我和你大伯没拿你当外人,你放随便些,拿这里当你自己的家。我们比较忙,家里的事就请你多担待些,做做饭,搞搞卫生,给弟弟妹妹辅导一下功课。"
买菜、做饭、收拾、搞卫生、辅导功课,把这些事情做完,若素基本没有了可以自由安排的时间,有时出去买点个人生活用品,就需要提前给伯母打招呼。尽管内心觉得压抑,但白吃白喝白住在人家家里,若素想得明白。
第一次发工资,若素领了67块5,终于自食其力了,她很高兴,钱一到手她就在报社门口的邮局给家里寄了50元,弟弟妹妹还在读书,她想为父母减轻点负担。
伯母知道若素领了工资,晚饭时,她边吃边以商量的语气说:"若素,祝贺你啊,能挣钱了。你看,我和你大伯虽然都有工资,但家里的开支很大,弟弟妹妹两个人读书,你每个月交30块钱的生活费吧,好不好?"
若素当时就愣住了,意外、委屈、愤怒、着急,五味杂陈。泪水在她眼里打转,她强忍住没掉下来。她想问伯母请个保姆要多少钱,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她私下里找大伯借了二十元,凑齐三十元交给了伯母。
在朗城,若素找不到一个可以诉说心绪的人。给远方的家人朋友写信,也不能流露,同学都羡慕她能够在省城而且是报社工作,父母对她的朗城行寄寓殷切希望,她哪里还忍心跟他们诉说不快和苦闷?满腹心事,她唯有付诸日记。众人面前,她将真实的自我一层层地包裹起来,谁也无法触碰到。
实在受不了了,若素就选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蒙头大哭,越哭越觉得伤心,越哭越觉得悲凉。她看不到自己的前途在哪里。叔本华说,活着,是一种痛苦。人,为什么要活着呢?有时候,她真想死掉算了,她感到再也经受不住生活的磨砺了,一死百了。
她不知道,那个时候上身的一些小毛病以后会跟随她很多年。直到现在,月经之前,右侧太阳穴总要报信似的疼痛一两天,及至行经,腹部更是疼得她直不起腰来。身子骨越来越单薄,1米64的个头,体重却不到八十斤。
既然活着,若素不甘心一辈子就做个临时工,她决定报名参加自学考试,不管是否有机遇,先夯实一下自己。
在师大自学考试的辅导班上,若素认识了江小海,学新闻的他被培训机构请来给自考生上现代文学课。对这个老师,若素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他那人大毕业的背景是培训机构吸引自考生的金子招牌,也足以让一个农村户口的女孩对他不产生任何想法。何况,他的个子矮,人也很瘦,远远看去就像一孩子。若素钟爱古典诗词,这与她想象中玉树临风的郎君形象相去甚远。
然而江小海却向若素表达了好感,很多年后他告诉若素,只一眼他就看出她是个潜力美女,含苞待放只需春天来临。江小海便通过报社的朋友把若素的情况了解得一清二楚,认为她是一个尚未受到城市和世俗污染的环保女孩。认识不到两个月,江小海便和若素谈到结婚。
若素吓一大跳,这太不符合她的思维方式了,甚至是超乎她的想象。她想马上离开这个疯子回家,但江小海不让她回。虽然个头差不多,但男子还是比女子有力量一些。那晚,他们沿着朗江大道,来来回回地走,走了大半夜。虽然起初觉得江小海是个疯子,但接下来他说的事却极大地激起了她内心的兴趣,她甚至有些兴奋。
江小海所在的单位马上要分房了,但单身汉没有资格。如果江小海能在七天内出示结婚证,他就可以分到一套两居室,八十平米。福利分房的住房制度正在改革,这或许是单位分房的末班车。江小海本有一个同居了好几年的初恋情人,因两人经常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手,在分房之前的关键时刻掰了。他觉得若素的眼睛像梅花鹿,温婉、善良,尽管接触时间短,求婚很冒昧,但却认为两个人如果走到一起,是完全可以过上幸福生活的,恳请若素不要着急拒绝。
若素既不会打牌,也从来不赌博,上苍却将比天还大的终身大事以赌博的形式摆在了她的面前,她内心忐忑不安。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供她思考,她必须尽快有个决断。她不能给父母打电话,也不能告诉大伯和伯母。
赌还是不赌?若素请假在大街小巷闲荡了三天,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谁的婚姻不是一场赌博呢?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谁都这么想但谁都没有十足的胜算。若素想,赌吧,今后无论有什么样的后果她都愿意承担。
就这样,匆忙之间,若素将自己的未来同江小海捆绑到了一起。
还在技校读书的妹妹,听闻姐姐拿了结婚证,大哭。惊得同学忙问原因,妹妹说,姐姐结婚了,我还没见过姐夫。
......
待若素头顶的新生白发全部变成贴头皮的短茬时,晓禾是肩酸背痛脖子硬,若素帮她揉揉肩捶捶背,心里洋溢着一种被人宠溺的幸福,她知道,自己有多渴望被人宠溺!二人再度躺下,嘴里闲扯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8
一大早,江小海就在院外把汽车喇叭按得震天响,惊醒了晚睡的晓禾和若素,也吵起了赖床的江珊。婆婆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散步。听见喇叭声,赶紧巍颤颤地跑过去开门。
"怎么,不放心媳妇儿在我这儿啊?"晓禾打趣江小海。
"哪里哪里,我是不放心自己,没媳妇儿管着,会红杏出墙的。"
"嗬!严重表扬一下,自觉接受媳妇儿管束的同志都是好同志。"
听他们俩说话,在场的人都笑。
早餐过后,江小海带着女儿去钓鱼,婆婆跑到菜园除草,还要晓禾打开化粪池,除草之后她想再给菜浇浇粪。很长时间没劳作,老人家早憋坏了,若素和晓禾就协助她伺候菜园。
秋天的晴空,澄澈明净,沐浴在阳光下,一小会儿功夫,在菜园里劳作的仨人就感到有汗析出,浑身舒畅。无意中听见"叮当"一声,若素以为是门铃响,拔腿就往门边跑,心里想着是江珊他们回来了。晓禾哈哈大笑,从衣服里摸出手机扬了扬:"我的短信。"
短信是洪山青发来的,说他已经到了朗城。晓禾回信,今天没时间接见,家里有客人,你该干嘛干嘛去。
若素问:"他为你还未再婚?"
晓禾忍俊不禁,"他没有再婚是真的,但肯定不是为我。"
中午做饭,有江小海钓的鱼,有晓禾自个喂的鸡,还有洗干净冻存在冰箱里的腊猪蹄,加上几个绿色菜蔬,挺丰盛的。刚要开饭,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洪山青讪讪地笑着,从后备箱里取出两瓶茅台,权当白吃一餐的补偿。
饭后,若素一家离开。晓禾下逐客令,洪山青,你也可以走了。洪山青却不走,"抓酒驾呢,逮起来了你给我送牢饭啊?"
他楼上楼下地将房子整个巡视了一遍,然后坐在丹桂树下的木椅上,请晓禾泡壶茶来。晓禾泡了一壶五年熟普,摆在他面前,"没有更好的茶了,洪总凑合着喝吧。"
洪山青一把抓住晓禾的手,见她脸上出现愠色,忙指指茶几那边的椅子,"坐坐吧,我们聊聊。"
晓禾淡然地坐下,目光停留在繁枝茂叶间的黄色花粒上。
"晓禾,给我一把钥匙吧,屋顶有渗漏,需要检修了,哪天我带个人过来。"见晓禾不说话,洪山青又说:"就算你不肯接纳我为丈夫,这么多年来,我的表现做个兄长还算够格吧?"
的确,始终像儿子一样对待她的父母,为她家排忧解难,洪山青做得比自家的哥哥还要好。晓禾是真心诚意地这么认为,洪山青却听出了讽刺意味,他联想到了多年前被他破坏掉的晓禾的那桩婚事。
那年,晓禾偕同男友回她的户口所在地拿结婚证,没承想刚到县城就被洪山青拦下。他递给她几张纸,转身就走了。那几张纸复印的是一个人的户口簿和结婚证,那个人的名字和照片,正是准备和她一起走进婚姻登记处的男人。
晓禾顿时觉得血脉贲张,她强忍住情绪把男人带到宾馆。她要过男人从老家民政部门开来的婚姻状况证明,上面很明确的写着:未婚。她冷笑一声,"我想,那个帮你瞒天过海的人,大约是不想吃公家饭了!"
男人的表情变换得很快,意外、尴尬、难堪交替出现,半晌没有出声,只在心中酝酿怎么把局面应付过去,刚想开口,晓禾已抄起身边的椅子砸向了他。咔嚓一声响动过后,椅子散架,晓禾的愤怒已转换为他头上的一个大包。晓禾厉声命令:"滚吧,从哪里来,你立马滚回哪里去!动作慢了小心会少零部件!"
这段感情经历,让晓禾彻底失去了对男人的信心。她离开上海,在朗城安顿下来。
"接受现实吧,晓禾!在性已成消遣品的年代,只要是男人,德性都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各人的方法和手段不同。你呀,与其大海捞针,不如就认我洪山青吧,至少我在你面前是真实的,你不用费心来甄别。"
被现实撞得头破血流的晓禾,内心承认洪山青说得对,她将一份不甘埋葬在无人能触及的地方,不再去奢望什么,也不再去追求什么。经历了骗婚,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可以做到灵肉分离了。有欲望的时候,看着谁顺眼,她就跟人上床。只是,她从不带男人回家,家是她灵魂栖息的地方,不可沾染半点污垢。她还有一个习惯,身体的高潮来临之后,她就觉得继续跟男人躺在一张床上很别扭,要么匆匆地离开,要么令别人离开。在繁华过尽的无边落寞中,她的灵魂无处可依。
大约有一年的时间,晓禾就那么穿梭于肉体的繁华和心灵的落寞之间。直到,直到某天凌晨她接到一个电话。
"我是XX的妻子,我想知道这个时候他在哪儿。"
电话之后,晓禾认真地在脑中搜寻了一下,发现根本不记得有XX这么一个人了。这天晚上,她陷入了沉思,越思索越不安。自己的幸福曾经遭人破坏,而今又在破坏她人的幸福,十年光阴,居然将一个曾经痛不欲生的受害者,变成了令人憎恶的施害者,这种变化是如何发生的呢?
她想起了那个夏夜,那个改变了她人生轨迹的夏夜,那晚的雨真大啊,真像有只翻云覆雨之手在倾宇宙之盆。洪山青没回家,晚上请客吃饭而后娱乐休闲,到凌晨三点还没回家。晓禾担心他酒后驾车会出事,想出去找,却不知道去哪儿找,拨打122,问今天晚上县城附近有没有车祸发生,没有,心安了一些。又拨打120,问今晚有没有因车祸而收治的人,没有,心又好受了一点。但还是紧张、担心,晓禾一闭眼就是洪山青血肉模糊的样子,她仿佛听到他喊救命的声音。尽管外面下着大雨,她还是决定出去找找。
她一家宾馆一家宾馆地问,有没有一个叫洪山青的人住在这里?回答均是不知道。她请求帮忙查查,应对千篇一律,对不起,我们要尊重客人的隐私。在宾馆大堂明亮的柱子上,晓禾看到了自己的形象,从头顶到脚下浑身湿透,一副失魂落魄的怨妇样,难怪没谁愿意帮她查寻。
嫌累赘,晓禾索性扔了雨伞,一头扎进雨幕中。她漫无目标地在大街上走,走到一个十字路口。这个路口不在繁华地带,凌晨时分,几乎没有一辆车通过。晓禾停下脚步,她发现前方街道两边,全是提供打牌、洗脚、按摩、住宿服务的所谓休闲屋。调转目光,往左,往右,再转身向后,居然无一不是。她站在十字路口中央,数目之所及处的休闲屋,居然有24家之多。一个小县城的小路口,这么多休闲的地方,他们靠什么养活员工,靠什么盈利呢?洪山青会不会就在某个屋内呢?
看着忽明忽暗的霓虹灯,晓禾突然觉得绝望,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红灯区?在开放的社会,休闲场所如网,美色如饵,男人如鱼,不知哪条鱼可以幸免?
第二天,受不了晓禾的盘查,洪山青终于不耐烦地承认,他昨晚就是陪老板泡妞去了,到目前为止,他泡的妞不止一个。这社会,若想发展,就得与时俱进,泡妞不是他的错,请老板请客户请官员泡妞,自己也得跟着泡,就像给人敬酒,你自己不喝酒怎么敬?晓禾你就当我请人吃了一顿饭,喝了一次酒好不好?他甚至给晓禾讲黄色段子,妇女主任劝姐妹,枪杆子还在你手里,只是浪费点子弹你怕什么?
晓禾发现自己已经不认识洪山青了,他的变化可谓日新月异,他哪里还是那个憨厚的农村小伙啊,半个老板的身份就将他变成这样。那年,为了节省人工和地皮租赁成本,不少企业向内地发展,打工没几年已成为技术骨干的洪山青被老板派回老家筹办新厂,答应他以技术入股,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这机会让洪山青成了半个老板,却让晓禾失去了纯真的爱情。
感觉受辱的晓禾决意舍弃。奶奶的,枪杆子里出政权,就算当今仍是男人主宰天下,她就不信,世界之大,就没有女人按自己的想法而活着的空间。
"我是XX的妻子,我想知道他这时候在哪儿。"那女人心底的愤怒、无奈和悲凉,一如当年的自己吧?洪山青曾经把世上的男人分为两类,正在寻欢作乐的和还在创造条件的。那么,世上的女人可以分为哪两类呢?破坏同类幸福感的女人和幸福感已经遭受同类破坏的女人?
这世道,男人纵欲的本色和便利的纵欲环境或许无法改变,但如果女人不去为难同类,是不是能从源头解决乱象呢?
自此晓禾金盆洗手,不近男色。
也就是那时,晓禾开始对佛教产生兴趣,两年后她皈依佛门。
"晓禾,俗话说,少时夫妻老来伴,我们做个伴吧,"懒人居内,见晓禾目光空洞似入定老僧,洪山青开口说话,语气有些老气横秋。
"那你现在可以做到敬酒而自个儿不喝酒了?"晓禾调侃。
"不能,但我可以做到泡妞不娶妞。"洪山青不是调侃。
"可以娶一个的,而今的那些妞,素质比你刚下深圳那会儿高多了,大学生研究生都有,人也长得漂亮,挑一个娶回去,没准能像蔡凤恋那般垂名青史呢。"
"算了,这等垂名青史的机会,还是留给别人吧。她们是贡酒,只适合敬来敬去。我要娶的是你这种迂腐天真、尖酸刻薄的女人,做镇宅之宝,可辟邪。"
9
"十点了,早点休息吧。"江小海向若素发出信号。
"嗯,我马上去洗澡,你先坐床上看会儿书吧。"说是马上,若素做完一个电子相册又耗费了半个小时,再去洗头洗澡吹干头发,上床时差不多到了十一点。江小海有点不满,但没说什么,很快将自己脱得精光,又去脱若素的衣服,吻她,抚摸她。若素迎合着,激情却如沉睡在地壳深处的岩浆,江小海的折腾倒是使它有点升温,但距离地表尚远,远远达不到爆发的速度和强度,刚感到岩浆的流动和奔涌,江小海却已经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亲爱的,你如果在这方面能热情点,那就是个完美的女人了。"疲倦的江小海赖在若素身上,吻了吻她的唇,语气里有一点惋惜。
听江小海如此说,若素一时百感交集。她知道,丈夫对她的为人处世,特别是为人妻、人母、为人媳,是很赞赏的,这些年来她的苦心经营没有白费。她想起几个月前陪同事一起请本市颇有名气的神算华哥算命的事来,华哥说她有"旺夫"相,还说她今明两年将有感情波动。这旺夫的原因是什么呢?是温柔、善良、体贴和隐忍么?感情又波动向何方?她根本未把华哥的话放在心上。
尘埃虽远未落定,但多年前的赌局已呈赢势,江小海的事业如日冲天,他已经升任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前途辉煌。若素为此暗自庆幸。同时,她又为自己是一个对性爱缺乏热情的女人而感到遗憾和难以言表的苦涩。
若素想,自己的身体应该没毛病吧?随着生活条件和心境的改善,她已不再羸弱。正如江小海的预言,她是含苞的花蕾,遇到春天瞬间就绽放了。那为什么会对性事不感兴趣呢?若素猜想是不是与自己在这方面的体验有关。
每个女人对自己的第一次都记忆深刻,若素也不例外,但她不太愿意回忆,因为回忆带给她的是不愉快。
拿了结婚证之后,从法律上来讲,她和江小海就是夫妻了,可是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怎么看他都觉得陌生。当江小海趁同事不在,把她带到单位的集体宿舍亲热时,她紧张得脊背发直身体僵硬。她任由他吻她的唇,那时,她的唇一定是冰冷的吧?她不敢睁眼看他赤裸的身子,也无力拒绝他剥开她的衣服。
"我的天,你怎么这么瘦啊?"当若素的处女之身呈现在江小海眼前时,他不由一声惊呼。这声惊呼让本就很紧张的若素更加紧张,她又羞又愧,满腹委屈,我本来就瘦啊,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是在拿我与你的前任女友做比较吗?后悔找我了吧?她一把拽过被子,捂在自己的裸体上,江小海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能把被子拉开,于是改拉为掀,将被子掀起一角,把脑袋伸进去,一口衔住她的乳头,又将手伸向她的两腿之间。
若素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在颤抖中,她感到有异物侵入她的身体,很轻却很涩的入侵。那涩,还有痛,一直伴随到江小海长啸后退出。
在若素和江小海的关系里,他与前任女友的藕断丝连,以及漫长的岁月里不时在他衣物上发现的唇印、异香之类的蛛丝马迹,和他有时在她身上尝试的情爱新花样,都是层层加厚的地壳,生生地压制住了她生命里本该奔涌不息的激情,让其沉寂为也许永无喷发之日的岩浆。
似乎就在弹指一挥间,若素和江小海就到了该纪念水晶婚的时候。对于现状,她是知足的。陆续添置了几套房子,买了车子,丈夫头上也早戴上了红顶子,自己进入税务部门工作,收入高而清闲,女儿长得像她,清秀可人聪明伶俐。娘家姐姐当初从杂货店干起,而今在老家开了个小超市,弟弟妹妹都在朗城工作,把父母也接来了。对于这一片大好不是小好的形势,四十岁的若素,就只想安于现状,和一大家子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了。
只是奇怪,每隔一段时间,若素就会做一个相同梦境的梦。她梦见自己坐在一辆客车上,车行的路是崎岖的、颠簸的、陌生的,她看不清远方,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车上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挤满了人,这些人都表情模糊,她一个也不认识。感受着汽车的疾驶,不知道目的地的若素很着急,我这是要去哪儿?江小海呢?江珊呢?爸爸妈妈呢?公公婆婆呢,她们在哪儿?每次她都在着急中醒来,有时还叫嚷着亲人们的名字。深夜被扰了清梦的江小海,有时会烦,有时会揽过她的身子拥她入怀。
其实,梦中出现的场景是若素曾经经历过的。高考落榜的那一年,得知分数的当天,她一个人跑到车站,随便跳上了一辆客车,漫无目的地出发,不知道终点站是哪儿。她内心只是希望,那辆车就那样开下去,永远也不要停下。但是,车终究还是在它的终点停下来了,把若素拉到了几百里外的一个陌生城市。
过去的岁月,若素知道,自己其实无时不在这趟车上,不知道它会开往哪里,不知道会有哪些际遇。人生的旅途,总是充满着无数的未知,而身边来来往往的身影,大多都是匆匆过客。
可是,而今生活前景已经明朗,为什么还要做这个梦呢?
10
江小海又出差了,他的大部分时间属于家外的风景,女儿去了学校,若素把婆婆送到姐姐家,在晓禾临行前的那个晚上去了"懒人居"。
如同长向别时圆的月亮,雨天也总偏向离别时。若素到达懒人居时,一场秋雨已经密集。
十五的月儿十六圆,月光却被云雾遮蔽,窗外寂黑一片,秋虫惮于雨水带来的凉意,不晓得躲到哪个角落里去了。晓禾和若素坐在榻榻米上,无声地品茶,静默地听雨。
"我去新加坡后,你偶尔来给我收拾一下屋子吧。"晓禾打破沉寂。
"嗯,每个月我来度假一次。"
"全家都来吧,让小海尽量少些应酬,尽管正当盛年,毕竟也不年轻了,老喝酒对身体没好处。"江小海自去年刚提拔为朗城市政府新闻办公室的主任兼政府新闻发言人后,应酬的确很多。
"嗯。你打算过多久回来看看?"
"我想利用这一年的时间游历写作。如果单位没什么事,我中途就不回来了。嘿,万一在那边遇到个如意郎君什么的,就此移民新加坡也说不定啊。"晓禾半开玩笑半当真。
若素低下了头,长长的头发自双肩垂到胸前,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半晌没听到她说话,晓禾觉得有些异样,伸手托起她的下巴,发现她正无声地流泪。
"哎哎,你怎么啦?"晓禾忙伸手扯出两张纸巾,去擦若素脸上的泪,"我好像没有欺负你吧。"
"你就是在欺负我,你不知道我舍不得你啊。"
"瞧你说的,现在通讯这么发达,若想见我,随时可以视频和语音聊天啊。天涯若比邻呢,亲爱的,无为离别时,儿女共沾巾。"
"可我就是觉得,你离我好远了,我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若素开始抽泣,泪水像屋檐下的雨帘,晓禾怎么擦也擦不干。
"你个傻东西!"晓禾干脆不擦了,她将若素拉到怀里,轻拍她的后背,等待她慢慢平静。
少顷,若素挣扎着直起身子,一双大眼噙着眼泪直视着晓禾,"告诉我,你会经常回来!"
若素泪痕满面的样子,犹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令晓禾的心柔软无比。她不由自主地捧起若素的脸,嘴唇轻轻地印在了她的眼睛上,少顷,又移到她的唇间。若素愣住了,以前晓禾也曾轻吻过她,但都只是吻额头或者脸颊,蜻蜓点水一般,她觉得很自然,以为那是豪放的晓禾表达友谊的一种方式,对她如此,对其他同性密友也是如此。可现在,她吻了她的唇,她吻的是她的唇!
也只是片刻的愣神,若素就开始回应,因为她发现自己喜欢晓禾的亲吻。当晓禾把她拉向怀抱,她的心颤悠着主动靠向晓禾。当晓禾试探着吻她的眼,脸,她默不作声地感受那种温情。她没有因为这是一个女人的吻而反感,真的,一丝一毫的反感心都没有,她觉得很自然,也很温暖,那是一种水到渠成的自然和席卷了全身的温暖。及至晓禾的唇覆上了她的唇,她颤栗着,感叹着,这一刻终于来了!晓禾唤醒了她沉睡的狂热和激情,她对自己说:这一刻既然来了,那就坦然接受吧!她知道,自己一直心存渴望,渴望有人能走进她的内心,给她宠溺,给她抚慰,给她爱的感觉。所以,这一刻的到来正是她所期待的。
若素的回应,鼓励了晓禾,先前试探性的触碰,变成了用力的吮吸。晓禾吻得越来越热烈,若素的回应也越来越热烈,唇与唇不停地纠缠,舌与舌贪婪地交织,沉浸在热吻里,她们懒得理会手机的来电,没有精力去想俗世的一切。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晓得到了什么时候,两个女子稍微分开,四眼迷离,相视而笑,复又开始唇与唇的相依,而后,再稍微分开,眼神迷离,相视而笑。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爱你,若素!"晓禾凝视着若素的眼睛缓缓地说。
"嗯!"若素心里想说的话很多,却不晓得打哪儿说起,她只嗯了一声,用似乎快要燃烧了的身体紧紧地抱着晓禾。她没有对晓禾说"我也爱你",这种感觉来得太突然,她一时还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爱。晓禾是女人,她也是,上天造物,讲究阴阳相济,素来只有男欢女爱才属正常,难道两个女人间也可以有爱情么?以前听说同性恋,觉得不可想象,两个同性怎么相恋如何相恋呢?而此时此刻,她和晓禾却接吻了,吻之初只觉精神愉悦,可吻着吻着身体就出现了强烈的反应,这让她非常纳闷,为什么江小海吻她时她从来都没有这般激情呢?难道自己真是个隐蔽得很深的同性恋者?一闪念间,她有点不安,马上又沉浸在热吻里。
体内的激情像汹涌澎湃的波涛,不断冲击若素和晓禾的敏感部位,却始终无法超越堤坝喷薄而出。她们像两个不谙世事、情窦初开的少女,渴望身心的契合,却不知道怎么做才好。惊涛骇浪席卷着她们,时而将她们没入深渊,时而又把她们抛向半空,她们沉醉着,疯狂着,也着急无奈着。她们唯有不停地吻,不停地撕咬,不停地用舌纠缠。
对若素的爱,不为欲而生,生后却产生了欲,晓禾不知道如何是好,若素更不知道。那时刻,晓禾有点恼恨自己不是个男儿身,如果身为男儿,就可以长驱直入了,不会让若素和自己如此难受......热烈而绵长的吻,让时间流逝得很快。隐约听到鸡叫声,头遍、二遍。三遍过后,晨曦微露。一夜亢奋的她们,终觉疲倦,两人于疲倦中,昏然入睡。
持续响起的手机铃声,把她们从酣睡中惊醒,单位送晓禾去机场的车子已经等在了院门外。
"晓禾,舍不得你!"若素用身子缠着晓禾,不让她起床。晓禾支起脑袋,看若素的眼睛,觉得很迷人,陶醉在荡漾的秋波里,她醉了。
11
晓禾决定推迟一天再走,她让若素再睡一会儿,自己开车出去买点东西。
日常生活必需品家里都有,外出的行李也早已备好,但晓禾还是决定出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其中的某一天已经成为她和若素的节日,她想送点什么给若素。
无需到朗城,毗邻朗城的县城均得省城之大气,商场的规模和商品的丰富度与朗城无异。时间太短,晓禾没有充裕的时间去思量去寻找究竟什么样的礼物才能承载她的情谊。转念一想,只要自己喜欢,只要若素喜欢,什么物件都就只是个符号。她看到香港周大福专柜有一款漂亮的铂金项链,就出手买了。
路有点堵,车轮滑行,速度慢得可以看清路边的任何一个店铺的招牌。晓禾一路扫视着,突然某个闯入眼帘的招牌,惹得她内心一动,遂打开右转向灯,车子拐到一大型住宅区的前面。
晓禾走进那个叫知春阁的成人用品店。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她不敢张口说话,也害怕别人多问,她鼓励自己,放松点,权当作家来体验生活。导购员深谙顾客心理,只在与她视线交汇时微微一笑,以示欢迎光临,然后就站在各自的位置默不出声,由她自己去浏览。
真是没看出来,这知春阁当路的门脸狭小,里头却别有洞天,面积至少有一百平米,男女用品分类摆放,琳琅满目。顾客个个自顾自地看说明,不盯着别人,不询问性能,不讨价还价,交了钱拿了货匆匆就走,包装盒上印的都是日用品的品名。晓禾在里头转了一圈,惊讶地发现,女性用品的丰富程度要远在男性用品之上,占用的地方也是后者的三倍。这是为什么呢?中国社会历来男尊女卑,公共场合的卫生间,都是男厕面积远大于女厕,知春阁为什么要逆其道而行之呢?
想了想,晓禾就悟出其中的奥妙来了,男人哪里还需要借助器具啊。稍好的器具都在一千元以上,贵的甚至要好几万,同样是花钱,有这个经济实力的男人何必选择器具?多少曼妙温润的胴体,在随处可觅的欢场供他们挑选。即便是洗不起浴唱不起歌的男人,也可以到路边小店美发按摩,选择十元二十元的消费。知春阁只需为他们准备伟哥和避孕套就可以了。
在毗邻省城的县城,知春阁的租金需要很大的市场需求量来支撑。如此看来,当下既有越来越多的男人在放纵,也有越来越多的女人在苏醒、在追求生命里的春天。她们不再懵懂,不再压抑,不再甘愿为男人时代性的堕落陪葬。当真爱已成奢侈,那些幸福感遭到了破坏的女人的身体,终于可以不必委屈成贞节牌坊。
然而,愈是如此,男人和女人之间就愈难产生真情吧?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男女之间越来越深的情感鸿沟?而那些沟沟壑壑又靠什么才能填补?晓禾懒得深想,赶紧打住思绪,回到现实。
若素喜欢紫色,晓禾就挑了个有多种震动方式和不同震动强度的紫色按摩器。以前,也有朋友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要送一个给晓禾,被晓禾拒绝了。自从选择不再与男人苟且,她通过外练瑜伽内修佛来淡化体内的欲念。要么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燃烧,要么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回到懒人居时,若素已经做好了饭菜。晓禾从地窖里取出一瓶葡萄酒,倒入高脚玻璃酒杯。两人举杯,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吃着,喝着。喝着,吻着,没谁在意时光的流逝。
晓禾递过礼物,若素欢喜地取出,当她看到是铂金项链时,又把它装好还了回去:"晓禾,你给我送了这个,我也要送你别的,还要考虑价值相当,这样,一份感情里就有了心机和算计,不好。我们,有情就好。"
晓禾碰了一下若素的酒杯:"亲爱的,干!"
两个女人的酒量不大,一瓶未见底,已飘飘欲仙。秋风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拂过两张滚烫的脸,让人感觉很惬意很舒服。饮完杯中物,两人紧紧地拥吻在一起。拥吻中,晓禾轻轻解开若素的衣服,为她脱下,将她引至浴室。第一次近距离地面对同性赤裸的身体,两人觉得既熟悉又陌生。晓禾用抹了沐浴露的手,轻轻抚过若素的每一寸肌肤。长大后第一次有人帮着洗澡,若素有些害羞和局促,她抱紧晓禾,不让晓禾看到她的身子,却任由那双手在她的身体上游走。
擦干身上的水珠,她们相拥到了床上。唇与唇相依,身与身相偎,没有隔离物的拥吻,更令人心旌激荡。晓禾想,既然上天把如此美好的机缘赐予给了我,那么我就试着给她性爱吧。她挣开若素的拥抱,开始一场性爱的典礼。她吻若素的额头、眼睛、鼻子,吻她的唇、下颏、颈,吻她的乳、胸、腹,吻她剖腹产后留下的刀疤,吻她的芳草地和芳草掩映下的那片风景......
若素满足地叹息着,呻吟着,她闭上眼睛,迎接着晓禾的爱抚。她不知道晓禾要做什么,但那一刻她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交给晓禾了,由她摆布。当晓禾轻轻抚摸继而又轻吻她腹部那蚯蚓似的伤疤时,那一份温柔与细致,让她的身心柔软如水:何曾有人,如此地怜爱过那份痛?男人眼里但见残花败柳,哪有耐心去体恤岁月刻在女人身上的痛苦之痕?两个相恋的同性却能从对方的妊娠纹和日益堆积的赘肉、日渐松弛的皮肤里,读到共同经历的岁月,从而相怜相惜。当韶华已逝,青春不再,是不是只有女人才会真正疼爱女人呢?
听着若素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和呻吟,感受她扭动得越来越厉害的身体,怜惜和欣喜之感在晓禾心里交替。看这丫头,把自己都压抑成什么样子了?男欢女爱不过是生命的本能,她却从来没有去主动寻求,江小海给她怎样的性,她就接受怎样的性。晓禾在怜惜若素的同时,又为自己具备激发、引导、满足她的能力而欣喜。或许是久无性事的缘故,晓禾的身体特别敏感,几乎在若素到达巅峰的同时,她的身体也有了同样的反应。身体的潮汐退去之后,等平静下来,若素隐隐有些奇怪,晓禾用什么样的魔力竟然让她如此满足和畅快淋漓,这种感觉是她与江小海从未有过的。
她们相拥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再吻,再做。起床时,天已混沌。慢悠悠地做饭,慢悠悠地吃。一顿饭的功夫,激情又充满了她们全身。她们像两个贪吃的孩子,晓禾再次让若素酣畅淋漓。看她有些疲倦的样子,晓禾笑:还说对这个不感兴趣呢,你这哪像性冷淡的样子啊?若素温柔地捏了捏晓禾的鼻子,嗔骂:你个坏家伙!
12
晓禾走了,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安检处,若素黯然神伤,一整天都精神恍惚,脑子里全是两个人亲热的场面,耳边时不时回想起晓禾的声音。
两个女人之间的情感,是爱情么?若素不停地问自己。如果是爱情,似乎觉得哪儿不对劲,书里面看到的都是才子佳人的故事,现实中偌大个中国好像只有李银河在为小众的同性之爱呼号。但她和晓禾之间,如果不是爱,那又是什么呢?相知、相投、相怜,能悦心;相拥、相吻、相亲,可燃烧。这不是爱,又是什么?除了晓禾不是男性这一点,其他都是理想中爱情的样子。
矛盾纠缠中,若素突然想起神算华哥的预测:"今明两年,你将有感情的波动......"顿时感到生命的神秘,难道出生时的那八个字,真的已经将人的一生注定?
到了要下班的时候,若素决定不再去纠缠是爱不是爱的问题了。她横下心来想,既然命中注定,爱了便是爱了,无关年龄,无关性别。四十岁的女子,既是成熟的妇人,也是需要爱的孩子。如果从男人那里得不到想要的爱,为什么要排斥同性之恋呢?
只是,和晓禾的感情从友情到爱情了,能长久么?她们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将来,她们之间如果没了爱情,是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呢?想到这点,若素觉得很害怕,她感到浑身无力,停下收拾办公桌,想坐会儿再走,却忘记椅子已被自己拖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刚从一个纠结中解脱出来的若素,脑子又乱了,就在地板上坐着,忘了回家。直到婆婆来电话问她,怎么还没到家。
吃完饭碗都没洗,若素就打开电脑,她和晓禾约定晚上QQ联系。登录上去的时候,晓禾的头像已经在闪烁,若素马上点开,拿鼠标的手居然有些颤抖。晓禾请求视频,几秒钟之后,她们便隔着屏幕,四目相对,顾盼生辉。
若素的婆婆走进书房,看到屏幕上的晓禾,高兴地叫嚷起来:"哎呀,晓禾,你到了新加坡了吗?瞧你,怎么好像就在朗城呢?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呀,不要舍不得花钱,穿马虎点没关系,吃一定要吃好。"婆婆知道晓禾是若素的好朋友,对她一直很热情。
听到若素的婆婆絮絮叨叨的叮咛,晓禾感到有些不自在,内心掠过一丝不安。刚过去的两天,对她和她的儿子,是不是一种冒犯呢?晓禾避开了她笑眯眯的眼睛,起身去倒了杯水,虽然声色未动,心却已经慌乱,丝丝缕缕的不道德感开始冒头。她问自己:我会影响若素对她儿子的感情么?我会影响他们的婚姻么?我会破坏他们的家庭么?
应该不会的,晓禾安慰自己。她的情感不具杀伤力,也没有破坏性,她不会挑战世俗,去拼一个与若素终身厮守的结果。她只是爱若素,单纯的爱,不想打破什么,不想占有什么,不带任何欲望和企图。哦,不,也不是完全没有企图,若素的那份温婉和善解人意,让她的心感到温暖、熨帖和愉悦,那是她之所欲。不过,除此之外,她真的没有其他的企图了。她只想好好地爱若素,让这女子快乐,让这女子燃烧,为这女子填补体验之空白,从此具备爱自己的能力!
晓禾想,她的爱只是若素婚姻生活的补充,如果没了心里的那点遗憾,成长的岁月曾带给若素的委屈,就会烟消云散。她的人生便会更恣意,更快乐,更幸福,他们的婚姻也会更加稳固。
"佛菩萨,请允许我爱若素!请赐予我坦然面对她亲人的勇气!"
婆婆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若素关上书房的门,见晓禾颔首、合十,不知道她在干什么。待她抬起头来,忙敲过去几个字:
"晓禾,我感到害怕!"
害怕?若素说她感到害怕!看着屏幕上那几个字,和眉眼并不舒展的若素,晓禾的心直往下沉。这么快,她就害怕了。不过,想想也正常,她一传统贤惠的女子,个性不像自己一样狂放无羁,过去的一幕只是偶然的情迷,而后幡然醒悟也是情理之中。晓禾骂自己:你以为,只要想爱,便具备爱的能力了吗?你的爱便是她所需要的吗?以前,她只是渴望爱一次,却能凭自身的理性遏制住一切有悖于传统伦理的情感,将自身行为规范在道德约束的范畴内,而今,你凭借身为她好朋友的优势,做伊甸园里的蛇,引诱她释放禁锢在内心的猛兽,该当何罪?!
想到这些,晓禾不禁冒了一身冷汗:佛菩萨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呀?自责让她非常难受,她艰难地敲出:对不起,若素,让你害怕了,好在我已距你万里之遥,忘了那一幕吧。
忘了那一幕?若素满腹狐疑,晓禾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为什么我刚说害怕她就要忘掉呢?她为什么不愿意安慰我一下呢?照例她应该这么说才对:"别怕,若素,我们之间的情感会悠远绵长。"难道她后悔了?也许在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豁达睿智的她心中,我终究不过一简单的灶台女子,根本不值得交付如此浓烈和珍贵的感情?一字一顿地读她发来的文字,若素的心思基本集中在"忘了那一幕"五字上,对其他的文字视而不见。她感到血液循环不停提速,心跳不断加快,耳朵嗡嗡作响。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好好地,晓禾为什么要我忘了那一幕呢?忘了那一幕这话,是随便能说的吗?
若素抓起耳麦扣在耳朵上,她懒得打字,懒得琢磨,她要直接问晓禾,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就在这时,晓禾却从眼前消失,她被黑暗瞬间吞噬了。婆婆的嘀咕声从隔壁房间隐约传来:"怎么停电了呢?"若素苦笑,供电部门可真是善解人意,在她的心向深渊滑落的时候,即让她感受到无边无际的黑暗。
发现视频断开,若素的头像瞬间变成灰白,晓禾的心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若素她下线了,她果断地下线了!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果然是个有大主见的人,看来,经过一天的冷却和思考,她已经认识到了前晚和昨天的荒唐,已经意识到了此情为现实所不容的可怕。那么,成全她吧,就此打住,不再骚扰。
晓禾木然地移动鼠标,关掉QQ,再关掉电脑,跑到卫生间,打开花洒。一时间,水流满面,泪流满面。一闭眼,眼前全是若素。
发现停电,若素本能地抓起电话打给晓禾。"您好,您拨的用户已关机。"冰冷的女声才让她想起,晓禾已去了新加坡,过去的号码打不通了,自个儿真是给急糊涂了。
待到恢复光明,若素迫不及待地开机、登录,发现晓禾的头像已经变灰。她已经下了,她连多等几分钟的耐心都没有!若素觉得很伤心,看来,她是决意要忘掉了。
真是一场梦啊,热吻犹在唇,笑语还在耳,顷刻间,一切就成了过去,真可谓昙花一现。若素很后悔前天去懒人居,如果不去,她和晓禾还是这个世界上最贴心、最知己的朋友,而现在,却身各一方,心各一方!
夜的寂静和空寥,让人难以忍受,若素一点鼠标,《无悔》便填满了房间。二胡演奏出来的声音,似呜咽,悲悲切切,若素自是忍不住泪水潸然。她好恨那双看不见的操纵命运的大手,刚让她体验到什么是生命的激情,却又让它戛然而止。
空落漂浮的心无处可依,若素打开和晓禾的聊天记录,这是她唯一可抓住的救命稻草,她庆幸,幸亏还有这个,聊以打发漫漫长夜。聊天记录并不全,办公室的电脑里、笔记本里还有。但就是这残缺的记录,将她带入了和晓禾交往的点点滴滴,多么温馨的记忆!读着读着,"忘掉那一幕"五字又呈现在她的眼前。
若素一遍接一遍地读那令她肝胆俱焚的句子,企图找出晓禾改变态度的理由。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注意到了先前视而不见的文字,"对不起,若素,让你害怕了,好在我已在万里之外......",她为自己的发现欣喜若狂。晓禾这傻瓜,肯定误会了,她们说的"害怕"所指根本不同,自己害怕友谊的失去,晓禾却认为她害怕这份情感!这么一想,若素便感到神清气爽了。
傻瓜,任凭你在万里之外,我也会把你抓回来。
13
若素把自己的发现通过QQ留言给晓禾,她想,晓禾看到了会跟她联系的。然而,一天过去了,晓禾没动静,两天过去了,还是没动静。若素又给晓禾写了封电子邮件,一个星期过去了,依然没有动静。这个倔强武断的女子啊!
打电话问晓禾的朋友和同事们,他们都不知道她现在的联系方式,若素没辙了。
不是不想登QQ,不是不想看邮件,明白若素需要尽快恢复到正常的生活,晓禾就只得对自己狠点,断了和她的联系,待时光慢慢消逝,待一切都成为波澜不惊的记忆。
朗城肯定已经落叶缤纷,新加坡却没有分明的四季,太阳依然炽热如夏。晓禾早出晚归,尽量减少独处的时间,但置身热闹喧嚣处,孤独却如影随形。半个月后,到新加坡必须接触的人逐一接触过一两次,一年的日程也有了个大致的安排,若素就干脆安于寂寞了。她找时间去了趟书市,买回一大堆书,有空就不分昼夜地看。
周末,晓禾没出去采购,炒盘蔬菜熬锅粥,从朗城带来的咸菜还有,她喜欢这种简单的生活。正边喝粥边看书,门铃响了,晓禾沉浸在文字的精彩里,凭本能起身去开门,门开了视线还在书页上。书被来人抽走,她才猛抬起头来。
"若素?!天,是你?你怎么来了?"
"我如果不来,请问,这辈子我还能见到你吗?"
语气虽是嗔怪,眼神却温柔无比,晓禾躲过若素的注视,俯身接过她拖着的行李箱,侧身让她先进门。
若素很快就将晓禾的居处浏览了一遍,一室一厅一卫一厨,陈设简单功能齐全。最后,她停留在晓禾身边,晓禾忙问:"你还没吃吧,要不凑合着先吃点?"
若素摇摇头,眼睛里有了哀伤,晓禾不忍看她,走到厨房盛了碗粥,递到她的手上。她却不接,只柔柔地请求:"喂我,好吗?"
晓禾默默坐下,示意若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口菜一口粥的喂她吃,吃完一碗又盛一碗。自己却没了胃口,准备将先前剩下的半碗放到冰箱,若素一把抢了过去,强行喂她,她垂下眼帘,一口口艰难地咽下去。
晓禾的举动让若素心疼,她拉着晓禾来到电脑边,让她查看电子邮件。
若素想,只要晓禾看了她写的信,一切不快和顾虑都会烟消云散。若素的信的确让晓禾动容,然而她并没有像若素想象的那样,马上激动地拥吻她。相反,沉思良久,晓禾又起身站得离若素远了一些。
"晓禾......"若素想说点什么,晓禾打住了她:
"若素,我们,的确是有误会。"晓禾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沫,"但是,我对你那样,肯定出乎你的意料。你需要的,应该是一份正常的来自异性的爱。对不起,若素,是我不应该......"
话没说完,若素已经冲了过去,用嘴堵住了那结结巴巴的女子,尽管她习惯含蓄,习惯被动接受,但她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会儿她不主动一些,也许她们之间真的就结束了。
紧紧地抱着晓禾,若素低沉而清晰地告诉她:"亲爱的,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只想在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中,拥有一份心相依、情相靠、不离不弃的真挚情感。这些年,我一直被生活追逐着往前走,没有自我,失去个性,一味压抑。上天怜我,在我四十岁的时候,还能拥有这样的感情,还能体验到生命的极乐!我不想丢弃,也无法丢弃。以前,我是没有想过等待了几十年的爱会由一个同性所给,但现在已经知道,你所给的正是我想要的!我爱你,晓禾!"
晓禾压抑着的情感瞬间迸发,她狠狠地吻若素的唇,咬她的脸,咬她的鼻子。若素也狠狠地吻晓禾,她们相拥着倒在床上,身体狠劲儿地挤压在一起,仿佛它们本来就是一体,只是分开得太久。
激情过后,她们相拥着休息。
"亲爱的,我们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吗?"
"若素,我不想说安慰你的话,一段同性间的恋情,有太多的因素可以干扰和影响到它。但从内心来讲,我愿意陪你走完今生。"
道理虽是这样,若素却不爱听,她静静地躺着,没有接话。
"若素,我相信生死轮回,下辈子,我变男子,你继续做女子,我娶你,好不好?"
"嗯,下辈子,我们做夫妻,没准上辈子我们就是夫妻呢,情缘未了才有今生的相遇。"
"今生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来生,我们再重逢。"
若素温柔地笑:"好。"
"可是亲爱的,到了来世,我怎么找到你呢?你还是这辈子的模样吗?"这可真是个问题呢,生命经过一次轮回,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将往生忘得干干净净,她们又如何记得曾经的约定?
"那我们说好,今生,无论谁先离世,临终前都躺在另外一个的怀里,在爱的注视里走远。这样,下辈子也许就容易找到对方了。"
"嗯,一言为定!"
若素的年假有十天,但她和晓禾去旅游景点的时候并不多。对于相爱而身体亟需缠绵的人来说,床或许就是最好的旅游胜地吧?
转眼就到了若素该回国的时候。返程的前夜,二人尽欢,晓禾痴痴地看着若素,眼泪无声地盈满、滑落。若素发现了,拼命的去吻,企图吻干。
"素,回去后,如果我没有跟你联系,不要生气,不是我不想你,只是不敢联系你!天各一方,怎堪独处?"
若素闻言,默不作声,突然间,嚎啕大哭。晓禾从来没见她这么哭过,吓了一跳,赶紧抱住她,吻她的眼睛,抚摸她的后背。"素,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这么脆弱,我下辈子是要做男人的,应该坚强一些,理智一些,不该惹你难过,原谅我!"
若素哭声依旧,这丫头,平日里温柔贤良,倾听多于倾诉,或许是压抑坏了,这下或许找到了一个突破口,那么,就让她好好地哭一场吧。晓禾停止了劝慰,只抱着她,任她的眼泪打湿自己的衣襟。
若素的哭惊醒了晓禾,两人相爱的初衷是什么?绝对不是放纵自己的欲望和情绪!两人因彼此怜惜而相爱,为让对方快乐而相爱。不管是来世还是今生,既然相爱,既然相约,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快乐着自己,也快乐着对方。
14
"你在时,你是一切;你不在,一切是你!"看到晓禾如此的QQ个性签名,若素哑然失笑,可不是嘛,如果不是在做一件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事情,晓禾就总是占据着她的大脑。
这大概就是爱的感觉了吧?
以前若素只是在书上读到过,现在她总算有了亲身体验。爱的感觉,应该就是分离时的缠绵和不舍,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念,是想念时心跳快要停止的那种窒息,是相见时十指相扣的心有灵犀,是相视一笑时的默契,是灵肉契合时的疯狂,是相拥而眠时的温暖和宁静......
分别后,两个相爱的女子每天都有联系,但总觉得这么想也不够,那样想也不够,要腻在一起才好。待晓禾悄悄回国二人能找时间腻在一起时,又觉得还不够,要分分秒秒守一起才好。真分分秒秒守一起了,又觉得,这样,会不会太奢侈?这样的奢侈让人害怕,害怕是一场梦,梦醒后,就成空。
"我们私奔好不好?晓禾。找一个风景秀丽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一爿小店,静静地度日。"
"好啊!咱们明天就走!"
可是,可是这样的话只能说说罢了。晓禾明白,若素还有尘世里的生活,抛却多年隐忍换来的局面不说,单是未成年的江珊,就让她不敢有半点挑战世俗之心。
春节转眼就到了,晓禾不知道怎么去过这个国人最看重的传统节日。若素当然是希望她回国,可是,可以预见,春节假期中,若素要忙年,要陪着家人过年,要拜年,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很多。远在天涯,本就难以忍受相思的煎熬;近在咫尺却不能见面,谁人能堪折磨?
但最终,晓禾还是离开新加坡的阳光,回到了寒冷潮湿的朗城。她买了一车木柴,准备烧暖懒人居的壁炉。刚到朗城的那几天,正逢江小海的工作遇到了一点麻烦,她和若素只在茶馆匆匆见了次面。
在农历兔年将尽龙年即至的时候,作为市政府新闻发言人的江小海就说错话了。当地的媒体还算听招呼,外地的媒体和网络可是一点情面都不讲,一时间,江小海成了媒体关注的焦点。
刚开始,领导还安慰江小海,可随着媒体的热炒,政府的头头脑脑也感到有压力了。有人主张给江小海处分,调离目前的岗位,以平息这场风波。
风口浪尖上的江小海,情绪低落,白天在领导的办公室穿梭,下了班就回家,一个人喝闷酒。若素看着很担心,也很害怕。在这种时候,她不能溜出去见晓禾,她得陪着江小海。
"若素,今年我们过个清净年吧,不拜年也谢绝别人拜年。把妈妈送到姐姐家,我们去晓禾那儿钓钓鱼,种种菜,晒晒太阳。妈的,人生折腾来折腾去,究竟为了什么?"
"可是,晓禾从新加坡回来了啊,不晓得她方便不?"
"你跟她说说看。要她把洪山青约过来,四个人好打牌。我看那洪山青人不错,撮合他们一下吧。"
听若素为难地表达出江小海的意思,晓禾硬着头皮一口应承,其时,她很想把房子让给他们而自己一走了之。可是,若素的眼神分明是想让她留下来。晓禾不想若素的心分成两半,一头安慰痛苦的丈夫,一头牵挂躲开的自己。
腊月二十八,江小海带着若素、江珊到了懒人居。晓禾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取出了一瓶窖藏了十年的茅台。若素和晓禾只是浅尝辄止,大部分的酒都是江小海喝了。年轻时能喝一斤白酒的江小海,已是好汉不提当年勇,醉得一塌糊涂。他哭喊着叫晓禾再来一瓶,两个女人齐心协力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他搀扶到床上。
晓禾打来热水,方便若素给江小海擦洗,然后关门出去,打开影碟机和环绕音响,陪江珊看美国大片。
若素为江小海一层层地脱去衣服,给他擦脸,擦手。他有个毛病,一吃饭就出汗,不是沁出毛毛汗,而是大汗淋漓,同僚们常取笑他,说江主任这是在扶植纸业的发展。若素见他内衣都是润润的,干脆帮他脱了,用温热的毛巾为他擦身。十多年过去,江小海已不是当初的骨感男人,肥肉依附在每一根骨头上,软嘟嘟的,毛巾擦过,肉波流动。
感受到温暖的抚慰,江小海抓住了若素的手,嘴里不停地说话,似是梦呓,前言不搭后语。说着说着,竟然痛哭起来,越哭越伤心,他松开若素,用拳捶墙用脚踢床,还撕扯自己的头发,被子被抛到了地上。
看到江小海这种状态,若素很急很心疼,她揽他在怀里,轻言细语地劝慰。可他依然狂躁不已,若素不知道什么办法管用,又担心他受凉,索性脱去自己的外套,捡起被子裹住身子,再把身体覆盖在他身上。她想让男人尽快安静下来,试着去吻他,抚摸他,他的情绪稍微平息了一点,但还是很狂躁。不知所措的她,俯身去吻他那疲软的男根,她想,也许女性的温柔可以激发他男子汉的斗志,让他不至于如此颓废?
江小海的生命之根,在若素的亲吻下砰然勃起。他一翻身,压住了若素,撕扯式地剥掉她的衣裤,猛烈地进入她的身体......
疲倦的江小海从若素的身体上滚落到床上,依然醉意朦胧的他刚准备沉沉地睡去,却突然意识到这天的做爱似乎不同往常。若素,他的女人,刚才的表现跟以往像换了个人似的,破天荒地和他同时达到高潮了。
江小海欣喜地抱住若素狂吻:亲爱的,太好了!他激动地想再来一次,若素以酒后伤身为由拒绝了他。她想起了晓禾。自从和晓禾相爱,每次江小海求欢,她就会分心,脑子里会浮现和晓禾在一起的镜头,整个过程就更加味同嚼蜡。刚才的性事,从开始到结束,她的心思都用在把江小海从歇斯底里的情绪中解脱出来,目无旁骛,无心插柳却获得意外的阴凉。这时再想起晓禾,就产生了一丝愧疚,她想起身去看晓禾在做什么,江小海却紧紧地抱住她不放开。明明见他鼾声四起,她稍微一动,他就抱得更紧。
近三小时的美国大片终于播完,晓禾安顿江珊洗漱睡下,走进自己的卧室。没有开灯,黑暗中她在床上打坐。她强迫自己回想相爱的初衷:她只是爱若素,单纯的爱,不想打破什么,不想占有什么,不带任何欲望和企图。她只想好好地爱若素,让这女子快乐,让这女子燃烧,为这女子填补体验的空白,从此具备爱自己的能力!然而,此刻的痛苦却是如此的分明。
鸡叫三遍之后,若素蹑手蹑脚地走进晓禾房间。晓禾未眠既在她的意料之外,亦在她的担心之中。她心疼地扑向床上静坐的黑影,黑影却让开了。"去照顾他吧,若素。"见她不动,黑影起身把她从床上拉起,推到了门外。门,从里面反锁上了。
以前两人亲热,世界便是两个人的,她们把其他人都给忘了,那时的爱便光明磊落坦坦荡荡。而现在江小海近在咫尺,晓禾没有办法无视他的存在,她不想和若素偷偷摸摸地亲热,那样让她有苟且偷情的感觉。
腊月二十九便是除夕,江小海到底还是把洪山青叫过来了。白天两个男人带着江珊烧猪蹄、猪屁股,打粑粑。两个女人一起准备年夜饭,这天,她们的话说得不多。若素说什么,晓禾总是静静地听淡淡地笑,偶尔也说一句两句,更多的时候,是埋头干活。
吃年夜饭时,四个成年人都喝上了白酒。若素起先本没准备喝,见晓禾端上了酒杯,她也便喝。两个男人喝醉了,两个女人也醉了。醉了的江小海有些张狂,他当着众人的面强吻若素,说她是他的好媳妇儿,还吵着要和她喝交杯酒。
洪山青见此,便邀请晓禾一起举杯祝贺那两口子百年好合。晓禾微笑着拿起酒瓶,满上,举杯,仰脖一饮而尽。若素抢过酒瓶,也满上,一饮而尽。惊得两个男人目瞪口呆,什么时候,身边的女人如此能饮了?
正月初七是机关单位开门上班的日子,尽管若素催促多次,江小海却坚持到初六才离开懒人居。这个春节,江小海过得很惬意,白天回归自然,享受新鲜空气和阳光,晚上就缠住若素做爱。只是,他觉得遗憾也有些纳闷,那次过后,若素不知为什么又到不了高潮了。他不知道,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若素只要一想起和晓禾亲热的情景,她的身体就萌动得厉害。有时她会跑到懒人居,拥着她们曾经盖过的被子,借助那紫色的玩意儿,在回想中到达快乐的巅峰。
待懒人居只剩下晓禾和洪山青,晓禾沏了一壶云南的朋友赠送的十年熟普。茶未入口,便有沉香扑鼻。
"山青,拜托一件事--尽快把这房子修缮一下,所需的钱我分期付给你。"
"不用那么严肃,晓禾,这对我来说是件小事。门口的路,也一起修整一下吧。"
"山青,找个温柔贤良的女子娶回家吧,纵有万丈豪情,男人总有老的时候,再有钱感情也需要有个归宿。"
"你为什么就不肯接纳我呢?我只是为了事业,男人的自信是需要事业支撑的。你说实话,当初,如果我只守着你却毫无作为,你会一直跟着我吗?"
"咱就不谈陈年旧事了,生活自有它本来的面目,没有如果。只是抱歉,以前我未能回到你身边,现在就更加不可能了。"
下午,晓禾去了朗山寺。她和释妙果师傅是好朋友,皈依之后她常到寺庙里做义工,新年伊始,她想去看看师傅。
"阿弥陀佛,惟禾,你有很重的心思。"惟禾是晓禾的法名。
"是。师傅可能释去?"
"世上一切烦恼,诸般祸端,归根结底都只为一个字。"
"欲?"
释妙果摇了摇头,她打开晓禾的手,写了个"纵"字,然后一声轻叹:红尘中事,有欲并不可怕,就怕纵啊。大国不纵,没有战乱;官员不纵,不生腐败;商贩不纵,食品何以成毒?众生不纵,国泰民安。
"出路在哪?"
"人人自省,无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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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海的失言之事,在上班的第二天即有了处理结果。他被调到懒人居所属的那个县任副县长,表面看来,由正处级出任副处职位,是遭贬了,但副县长是实职,而且领导有意让他锻炼个一年半载后,去坐县政府的头把交椅。江小海安心赴任,若素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想见晓禾,但晓禾说她回老家去了,拜年,要等一段时间才会来朗城。
若素每天都想念晓禾,但晓禾没上网,深山老林里没有网络。手机也时常接不通,偶尔接通信号还时断时续。若素只好独自一人品尝相思的煎熬。
半个月过去了,晓禾还是没到朗城,她的电话也关机了。若素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跑去懒人居找她,发现洪山青正在院子里指挥工人卸载材料。
"若素,你来了?书房的桌子上,好像有你的一封信。这房子要修缮,我就把各个房间都查看了一遍。"
"晓禾呢?她还在老家吗?"
"她没回老家啊,应该是去新加坡了。"
若素一路狂奔到书房,一封信正躺在电脑显示器的前面,上书"若素亲启"。她一把撕开信封,里头只有薄薄的一页纸,纸上只有寥寥几个字:"若素,感谢上苍赐予了我们今生相遇的缘分。好好爱自己,好好生活。晓禾。"
晓禾!你是什么意思?你究竟在哪里?若素感到心脏部位,传来阵阵锐利的疼痛。她用手扶着书桌,险些站立不稳。
要江小海找关系查晓禾的出入境记录,显示她在十天前已经去了新加坡。
"她走都没给你说一声吗?"江小海有些奇怪。
"嗯,没说。或许她和洪山青闹别扭,负气走了。我现在联系不上她,她网络不上,电话关机,短信不回!我不放心她,小海,她孑然一身,我担心她有事,她从来不这样的。我想去新加坡找她,好不好?"若素的嗓音已带了哽咽。
"行,你在单位把假请好。"
用最快的速度办完签证,若素再次按响半年前曾经按过的那个门铃。站在门外,她想象着晓禾拿着本书,边看边给她开门的情形。结果却大失所望,这次开门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女孩。
拖着行李箱,若素在晓禾曾经带她去过的路上反反复复地走,边走边流泪。有热心路人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她摇头拒绝,没有人能够帮到她,她把晓禾给弄丢了。
若素打国际长途给晓禾单位,期望能够找到她新的住处。接电话的先生回答她:我们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前不久她已经辞职了。
回到朗城,若素大病了一场,她不吃不喝,呆若木鸡。回想起和晓禾之间发生的一幕幕,心,痛得令她窒息。晓禾啊,你不是说要陪我走完这辈子的吗?你不是说我们要抱着对方上路的吗?你不是说下辈子要变男子娶我为妻的吗?你为什么就不见了呢?
江小海也奇怪晓禾为什么会突然失去踪影,他体谅妻子失去一个好朋友的忧伤,尽量减少应酬回来陪她,陪她打球,陪她看电影,还偶尔陪她逛街,陪她到小胡同里吃小吃。
某一天,江小海突然想起晓禾曾借过他们二十万,他问若素,那钱还没还吧?若素点点头。现在找不着到她了,那钱,不会打水漂吧?若素摇摇头,江小海不知道她是表达不晓得呢,还是肯定那钱不会打水漂。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看着马路上渐有黄叶飘落,若素知道又是一秋了。晓禾依然杳无音讯,若素的生活已经过得波澜不惊,秋风明月带给她的痛只有她的内心知道。
一个风和日丽的秋日,若素收到一封快递,快递公司的大信封里,套着一个稍小的信封,小信封上写着"若素亲启",那是晓禾的字迹。若素的心跳骤然加快,拆信的手颤抖着不听使唤。信封里装的是懒人居的赠与手续,包括房产证、国土证各一本,晓禾手写的赠予声明一张,公证部门的公证材料一份,另有崭新的钥匙一套。
若素马上开车去懒人居,办这些手续必须晓禾本人回来。而同城快递只要两个小时就能送达,晓禾她肯定还在朗城。然而,修葺一新的懒人居,空无一人。若素扑倒在她们两人曾经零距离接触过的床上,被子还是原来用过的,散发新近晒过秋阳的气息。她声嘶力竭地哭喊:晓禾,我不要你的懒人居,我要你回来!你给我回来!
喊声在空荡的房子里跑来跑去,也没有把晓禾给找出来。
16
两年后,单位公费组织去新加坡考察,知道若素去过几次,领导征求她的意见,去不去?不去的话,可以把机会攒在那里,以后去欧洲。若素想都没想就回答,去!
尽管一直没有晓禾的消息,但若素知道,她一定在某个地方注视着自己。她再也没有做过漫无目标坐公交车的梦,她的心很踏实。月事前后头腹的疼痛也奇迹般地消失,晓禾的爱恋居然医好了那顽疾。
她一改懒懒散散想写才写的写作习惯,勤于笔耕,两年过去,有诗歌、散文、小说十多篇见诸报端。她相信晓禾记得她们的约定,既然,她只能选择活着;既然,晓禾希望她好好活,那她就好好活着。没有晓禾的日子,她鼓励自己要坚强。
若素想去新加坡,因为,潜意识里,她觉得晓禾还在那儿,上天慈悲,或许能赐予她们一见。
到了新加坡,若素动不动就脱离大部队,惹得领队的导游很是不满。若素不去管他,还是自顾自地行动,不仅将过去和晓禾一起游过的地方又游了个遍,还跑到了两人曾经想去而未曾去的佛牙寺。
佛牙寺是以佛教曼陀罗的概念结合中国唐代佛教建筑风格兴建的佛寺,寺顶建筑、塔柱和寺门都是严格依据大唐风格设计,金碧辉煌雄伟壮丽。到佛牙寺时已临近中午,若素准备参观完地上五层的佛殿后,就去地下的五观堂吃素食。她没想到佛牙寺的顶层居然有个露天花园,盛开着胡姬花,还有多种热带植物,生机盎然。若素忙端起单反相机,将佛光美景摄入镜头,一时忘了赶点吃素食的事。
突然,若素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在镜头里一闪而过,光头、眼镜,一袭海青,衣袂飘飘。若素快速移动镜头,去捕捉那身影,身影却消失在一棵树后。若素干脆跑过去,那背影是如此的熟悉。
"晓禾!"背影似乎被子弹击中,停顿了一下,复又健步如飞,转眼消失不见。
若素追上去,却不知道背影究竟走的哪个通道,转了几圈,再也搜寻不到。
熙熙攘攘的游客,恍惚了若素的眼睛,她甚至不敢确定,刚才那熟悉的身影,以及听到她喊声后的停顿,是确有其事还是自己的幻觉。她调出所拍摄的照片,照片里飘飘的衣袂清晰可见。
她是晓禾吗?若素怏怏下楼,边走边想。
来到释迦牟尼佛前,若素合十颔首许愿:佛啊,请允许我下辈子还做女子,嫁给晓禾。仰首,若素再问佛:今生,我还能见到晓禾吗?佛满目悲悯,俯视苍生,静默不语。
也许,还能见到她。
也许,再也见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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