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凯应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即便是帝王之家也不例外——这不，魏明帝曹叡刚登基就遇上了一件愁事儿。
曹叡是魏文帝曹丕的长子，他的母亲是美貌倾城的甄夫人。曹丕登基称帝后，听信谗言赐死了甄夫人，曹叡也受牵连被贬为平原侯。后来文帝将曹叡“过继”给没有儿子的郭皇后，并晋封曹叡为平原王。在郭皇后的庇护下，曹叡几经波折，终于被立为太子，在曹丕驾崩后，继承了皇位。
魏明帝曹叡知恩图报，一登基就尊郭皇后为皇太后，并对郭家人大加封赏。同时，他也很想追谥自己生母甄夫人为皇太后，但郭太后不同意。因为甄夫人在世的时候和郭太后的关系不好，为了争宠，两个女人之间没少钩心斗角。如今曹叡刚登基就想追谥生母，这不是过河拆桥吗？
这下明帝发愁了，追谥生母吧，得罪郭太后;不追谥吧，生母含冤而逝，死不瞑目，自己贵为天子，连生母的冤屈都不能昭雪，有何颜面面对天下人？为这事儿，明帝左右为难，万分烦恼。
这天，朝中掌管礼乐祭祀的官员又奏请为甄夫人追加谥号，明帝不便表态，便交给朝中大臣庭议。这边庭议还没议出结果，那边消息传来——郭太后在后宫大发雷霆，说先帝的决定英明神武，如今他刚龙驭归天，就推翻他在世时的决定，分明是不敬祖宗。
明帝只得作罢。
不久，郭太后寿诞到了，王公大臣都入后宫祝寿，席间其乐融融。只有明帝触景生情，想起生母，强颜欢笑。司徒王朗趁机进言郭太后，请她恩准为甄夫人平反并追谥尊号。见王朗带了头，众大臣也纷纷附议。郭太后本来正在兴头上，见大家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禁勃然大怒：“昔日甄妃忤逆，冒犯天颜，获罪于天。今先帝尸骨未寒，你们急着平反追谥，只顾在当今皇上面前表功，却不想想，自古以来子不言父过，你们这么做分明是暗讽先帝是个昏君，损先帝英名，丢祖宗的脸！”王朗等人听了，吓得连忙跪地请罪，异口同声地说：“臣等冒昧，请太后恕罪！”
宴会不欢而散。
此时明帝羽翼未丰，无力与郭太后抗衡，只得忍气吞声，更加殷勤地孝敬郭太后。即便如此，过了好久，郭太后的态度才缓和下来。
次年四月，明帝下诏在洛阳扩建太庙，施工时从地底下挖出一块玉玺。此玉玺一寸九分见方，上面刻有“天子羡思慈亲”六个字。顿时舆情汹涌，都说这是上天警示，为帝母鸣冤。明帝见到玉玺十分动情，特备牲礼亲自到宗庙祭告。随后，明帝连日多次梦见母亲，思母之情更加浓烈。
太庙扩建大功告成之后，明帝选了一个黄道吉日，亲率宗室、王公大臣前往祭拜。一番繁杂的礼仪过后，君臣在太庙欢宴。觥筹交错之间，突然传来“啊——”的一声尖叫。众人将目光投向尖叫处，只见一位侍女浑身颤抖地跪在明帝面前，带着哭腔说：“奴……奴婢该死！请皇上恕罪！”
众人这才发现，明帝的龙袍上沾满食物和污渍——显然，侍女不小心摔倒，将食物洒到明帝身上了。
见此情景，大家惊呆了！
果然，明帝大发雷霆，命人将侍女拉下去打二十大板，待回城后另行发落。处罚完侍女，他仍不解气，脱下袍子摔在地上，命人当众烧毁。
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面阻止。
侍卫很快端来火盆，架起柴火，将龙袍丢在柴上。只见柴火越烧越旺，很快将衣服吞噬了。大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过了好半天，火盆里的火才熄滅。奇怪的是，火盆里不仅不见黑色灰烬，反而有件亮得耀眼的东西熠熠生辉。
明帝令人察看究竟。侍卫小心翼翼地从火盆里拿出来一件东西——大家定睛细看，发现那正是刚才被投入烈火中的衣服——不仅完好无损，而且污渍消失殆尽，颜色反而比先前更明艳、靓丽！
众人惊呆了！
明帝见此情景，一改先前的严厉表情，和颜悦色地说：“众位爱卿不必惊奇！朕的这件衣服可不是寻常物，是前不久西域进贡的火烷衣！”
听明帝说完，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明帝咳嗽一声，等众人安静下来，这才朗声说道：“据《列子》《山海经》《异物志》等古籍记载：南方有火山，长四十里，生不尽之木，昼夜火然……火中有鼠，重百斤，毛长二尺余……取其毛，织以作布，用之如垢污，以火烧之，即清洁也。此鼠又名火光兽，其毛为布，又曰火烷布。汉朝时，西域曾经进贡这种布到中原，但因多年战乱，这神物绝迹近百年！”
“原来如此！”“恭喜皇上四海来朝！”“恭喜皇上威加四海！”众大臣这才恍然大悟，随后响起一片赞扬声。
明帝沉吟片刻，指着太庙前的石碑沉声说道：“本朝初年，世人都怀疑火烷布的真实性。先帝也认为，火性酷裂，无含生之气，不可能织成布匹衣料，为了让百姓不被迷惑，所以在《典论》里特意阐明此事，并以为是不朽的格言，命人将这些话刻在太庙门外及太学之中的石碑上，让更多的人知道。以先帝的英明，也有失察的地方啊，吾辈远不及先帝英明之万一，定要小心行事，以免贻笑万年！”
众大臣一听，忙跪地颂扬皇上圣明。
随后，明帝命人从太庙及太学碑石上将有关火烷布的文字剔凿掉。
郭太后闻听此事，若有所思。
当夜，司徒王朗再次入后宫见郭太后，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请她同意追谥甄夫人。见郭太后仍犹豫不决，王朗动情地说：“太后，皇上曾经跟从先帝狩猎，见到母子两鹿。先帝射杀了母鹿，命令皇上射杀子鹿，皇上不从，劝谏说，‘您已经杀掉了母鹿，我实在不忍心再杀掉它的孩子。’说完哭泣不已。先帝被皇上的仁爱之心感动，便放下了弓箭。从这件事上，先帝觉得当今皇上十分仁爱，这才决定立他为太子。皇上在您身边长大，您对他视如己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皇上对一头鹿尚且如此珍惜，何况您是对皇上有再造之恩的母后呢？皇上绝不会因尊生母而怠慢太后！再说身为人子，若不能对生母行孝，又怎能指望其善待旁人呢？您若坚持己见，且不说将影响您和皇上的母子之情，又如何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请您相信皇上的仁孝，恳求您成全皇上的一片孝心！”
郭太后听了王朗一番话，想起明帝当众指出先帝失误并命人剔凿碑文的情景，这才明白那是明帝为委婉劝谏自己而上演的一出戏。想到前段时间出现玉玺引发的舆论，若自己一意孤行，显得不近情理，既得罪皇帝又寒了天下人心，实在是得不偿失。况且，如果执意和他作对，待自己百年之后，郭家众人还能指望得到明帝善待吗？想明白这一点，郭太后豁然开朗，痛快地答应了。
明帝得到王朗回复，亲自进宫跪谢皇太后，随即发布诰命，为母亲甄夫人平反，并追谥为文昭皇后，命王朗持节以三牲之礼到甄后陵墓前隆重祭祀，又专门为她修建寝庙。
太和四年（公元230年）十一月，明帝觉得母亲甄氏陵墓过于低矮简陋，便委派表兄甄像以兼职太尉身份，持皇帝节杖到邺城，祭告土神，改葬甄氏于朝阳陵。
有生之年，明帝侍奉郭太后十分恭顺，母慈子孝，一时传为佳话。
选自《民间文学》202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