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永忠
抢箱惹祸
1936年末，刺骨的寒风使得繁华的上海街头冷清了不少。十六浦码头边的馄饨摊坐着个头戴鸭舌帽的年轻人，表面上他在悠闲地吃着馄饨，但眼睛乜斜着边上的那辆锃亮的小汽车，不过，驾驶室里的壮汉使他暗自吐了下舌头，无奈转头寻找别的目标……
没一会儿，码头出口走出了个穿戴考究的长者。他随着人群出了码头，放下了手中那只精致的行李箱，正想松口气，一条身影闪过，抢了他的行李箱便跑……
抢行李箱的，正是刚才坐在馄饨摊的鸭舌帽，他叫柳三，靠混码头过日子，良心还不错，经常接济那些没饭吃的流浪孩子。这段时间，流浪的孩子越来越多，柳三实在没钱了，眼见孩子们都要饿死了，无可奈何的柳三决定到码头上弄点钱。他见长者的打扮不凡，是个有钱的主儿，这才临时起意抢箱子。本以为抢箱子是件手到擒来的事，没想到，那辆小汽车驾驶员冲了上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柳三的退路。
柳三知道硬闯肯定不是对手，可又不想放弃刚抢到手的行李箱，怎么办？事也凑巧，一辆横穿的黄包车阻挡了驾驶员。柳三借机窜进了巷子，凭借着熟悉地形，很快甩掉了追赶者。
柳三躲了一个时辰左右，这才抱着行李箱钻了出来，他得意地打了个响指，回到了自己的小破屋，急切地想打开箱子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宝贝。可是，这箱子竟然有密码，柳三试了几次都没打开，他拿了把菜刀，打算强行开箱……
“瘪三，你干啥呢？”屋外突然传来的声音让柳三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竟然是巡警队长马强，忙谄笑着放下手中的刀说：“马队长，您怎么来我这破地方了？”
马强“哼”了一声：“我要是不来，你这一刀下去，估计你要在监狱里蹲一辈子了！”
一听这么严重，柳三有点急了：“马队长，这箱子那么重要？”
“箱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抢错了人！”等马强将箱子的主人身份一说，柳三吓出了一声冷汗。
原来，这箱子的主人是个大人物，行李箱被抢了，他直接找了警察局长。这下局长的脸挂不住了，他一边命令马强去追查行李箱，一边在和平饭店做东给大人物压惊，并保证在饭局上将行李箱完璧归赵。
马强平时就和码头上的混混打交道，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他接到命令后了解了下情况，便直接找到了柳三。
柳三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忙讨饶说：“马队长，箱子我没动，看在我平时孝敬你的分上，你放过我行不行？”马强拎过箱子，鼻子里又“哼”了一声：“我要是不想救你，直接带人来抓你了！”说着，拎着箱子回去复命了。柳三朝着马强的背影暗自“呸”了一口，骂了句：“晦气，碰着赤佬了！”
偷箱被堵
辛辛苦苦抢来的行李箱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人拿了回去，柳三恨得牙根痒痒。这时，门口跑进来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眼巴巴地望着他：“哥，我饿。”柳三的心一阵绞痛，他俯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头：“大家先喝点水填下肚子，哥这就去给你们找吃的。”
为了这几个可怜的孩子，柳三决定去偷！对了，和平饭店住的都是有钱人，去那里肯定能偷到钱。
柳三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和平饭店，溜进去，弄了身侍应生的服饰穿在了身上，推了辆杂物车在客房的走道上晃荡着。突然，他看到了白天堵他的那个驾驶员拿着报纸急匆匆走来。天哪！这真是冤家路窄呀！他忙低头假装整理杂物……
驾驶员没注意到柳三，敲了敲边上的房门，很快，门开了，他走了进去。柳三猛地想到了白天的那个箱子，这可是个大人物的箱子，里面肯定有很多钱！柳三就在这一刻做出了决定，将箱子重新偷回来。他小心翼翼地将杂物车推了过去，借着杂物车的掩护，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
可是，这房间隔音实在太好了，柳三什么也听不到。正着急呢，那驾驶员开了门，他明显没认出柳三，问：“你在这里干啥？”柳三灵机一动：“先生，我是来问问，你们有什么需要？”
“没需要！”驾驶员冷冷地回答，转身回了房。柳三正打算离开，那驾驶员探出头：“你拿瓶白兰地吧！先生想喝点儿。”
“好的，先生，您稍等！”柳三转身时，那驾驶员对着房间说了句：“先生，没什么事我先走了，明天一早我来接您！”
没一会儿，柳三送来了酒，开门的大人物显得很沮丧，回到房间喝起了闷酒。柳三暗暗得意，溜进了杂物间躲了起来。
半夜时分，柳三溜出了杂物间，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大人物的房门口，掏出一根铁丝打开了房门。他之所以半夜撬门，是因为他在这酒里下了安眠药。很快门被打开了，大人物睡得正香，那只行李箱，就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柳三拎起箱子，迅速离开了房间，正喜滋滋地打算下楼离开时，意外发生了，一群身穿黑衣的人冲了进来，封锁了走廊。柳三顿时慌了神，再次躲进了杂物间。
几个黑衣人冲进了大人物的房间一阵乱翻，惊醒了沉睡的大人物，他勃然大怒：“你们实在是无法无天，就算毛人凤亲自来了，还得恭恭敬敬先通报一声。这事，让毛人凤给我个交代！”
黑衣人啥也没搜到，刚才的嚣张气焰全没了，为首的胖子点头哈腰地道歉：“先生，我们也是奉命办事搜查共党，压根不知道您老人家住在这间房，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请先生海涵呀！”说着，对着手下手一揮：“还不快滚！”一拨人退了出去。路过杂物间时，胖子吩咐：“守住各个出口，严加盘查，我就不信，这行李箱能长翅膀飞了。”
躲在杂物间的柳三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门外传来了点烟声和对话声：“箱子会不会不在他这里？”
“不会！兄弟们一直死盯着。”
“干脆将他带回去吃些苦头，不怕他不交出箱子！”
“你懂个屁！我们如果给他吃了苦头，东西又搜不到，到时连毛老板都得受牵连，你我的脑袋还要不要啦？别眨眼，给我死盯着。”
柳三将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看来，今晚想离开这里是万万不能了。
藏箱抽身
柳三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偷了大人物的箱子，阴差阳错地帮这大人物逃过了一次大难。
这大人物是谁？说出来也许会吓你一跳，他是国民政府颇有争议的人物，早年追随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元老胡逸民。这胡逸民一直担任政府要职，还蹲过三次监狱，这次刚放出来没几天，如果被搜到行李箱内的东西，估计胡逸民将万劫不复了。
柳三提心吊胆熬到天亮，如果再不设法离开，一旦杂物间有员工进来，那就麻烦了。怎么办？
正心急如焚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声音问：“胡先生，您出去呀？”
“怎么？你们还要搜身么？”这明显是胡逸民的声音。
“不敢，不敢！”
随着脚步声的走远，传来黑衣人的声音：“跟着，别让他趁机将东西带出去。”
柳三心中暗喜，看来，黑衣人跟着胡逸民走了。柳三偷偷打开门，拎着行李箱打算离开。没想到，楼梯口依然有几个黑衣人走动的身影，压根儿出不去。怎么办？
无可奈何的柳三再次返回杂物间，见里面有个废弃的破柜子，他将行李箱藏了进去，这才放心地出了杂物间。
柳三下楼梯时，两个黑衣人搜了他的身，没发现什么，又见他穿着侍应生的衣服，也就放行了。
柳三出了饭店并没走远，就近坐在了早餐摊上，叫了碗馄饨边吃边观察着饭店里的动静，一旦黑衣人离开，他就可以返回取出箱子。
“柳三，你好悠闲呀！”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柳三抬头一看，竟是马强，忙起身招呼：“马队长，你也来吃早点？”
马强拍了下柳三的肩膀：“走，有事找你。”
“马队长，我还没吃完馄饨呢！”柳三不敢得罪马强，极不情愿地起身跟着走，到了洋服店门口，马强四下看了下没人，才转了进去……
洋服店内室早有人在那里等候，柳三一见那人，顿时傻了，这人竟然是跟着胡逸民的驾驶员。“董哥！人我带来了！”“坐吧！”那董哥指了下边上的凳子。
“马队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马强见柳三一脸蒙样，这才解释了原因。
原来，这董哥名叫董亦汉，和马强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当了胡逸民的侍卫长。胡逸民进了监狱后，董亦汉回到了上海，他得知胡逸民出狱来了上海，便开了车去接，碰到了柳三抢箱子。当时董亦汉找到了马强，这才顺利地找到了柳三，要回了箱子。没想到胡逸民刚入住，特务就包围了饭店，那箱子想转移已经来不及了。恰巧，柳三假装侍应生被董亦汉一眼识破，他也没点破，回房和胡逸民轻声一汇报，胡逸民当即作出了个大胆的决定，故意让柳三将行李箱偷出去，而董亦汉招呼马强到柳三的家里等，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柳三也没办法将行李箱带出来，两人等了一夜没等到柳三，只好返回探听情况，没想到在早餐摊看到了柳三。
箱中秘密
天哪！自己那么轻易地偷到行李箱，原来是对方下的套呀！柳三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他疑惑地问：“这惊动保密局的箱子里到底有什么奇珍异宝呀？”
董亦汉欲言又止，马强看了他一眼说：“董哥，我了解柳三，他靠得住。况且，箱子里的东西还得靠他带出来，还是和他明说了吧！”董亦汉这才点了点头，说出了箱子里的秘密。
原来，胡逸民在狱中时，因为身份特殊，可以自由走动，认识了关在狱中的共产党员方志敏，两人成了挚友。方志敏在狱中写了些书稿，胡逸民看后非常感动，出狱时凭借着自己的特殊身份将书稿带了出来。方志敏犧牲后，特务们没找到方志敏的书稿，便怀疑是胡逸民带出监狱了。这时的胡逸民将书稿藏在行李箱里带到了上海，想交给鲁迅先生，刚出码头，箱子被柳三抢了，董亦汉刚追了几步，就有几个特务围住了胡逸民，董亦汉不放心才放弃了追赶。因为箱子被抢了，特务啥也没搜到，不死心的特务打听到了胡逸民的住所后，便包围了胡逸民的房间。
好险呀！柳三听出了一身冷汗，自己冒了那么大的险抢箱子偷箱子，里面竟然是些一钱不值的废纸呀！他稳了稳神说：“不就是些书稿么！给他们不就行了！”
“不行！这是方志敏先生用生命写成的书稿，是胡先生冒着生命危险带出来的，绝不能落入特务的手中。”董亦汉的脸色非常坚定。
马强问：“柳三，你把箱子藏哪里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柳三也没必要隐瞒了，他说出了藏匿的地方后，董亦汉想了想，将箱子的密码告诉了柳三，然后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很快，三人陆续出了洋服店。柳三再次打扮成侍应生进了和平饭店，溜进了杂物间，从破柜子里取出箱子，拨了密码后箱子开了。他迅速脱光了衣服，将里面的书稿绑在身上，然后穿上了衣服。
这时，走廊里突然响起了打架声，守在胡逸民房门口的两个特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赶了过去。他们哪里知道，这打架的人，是马强和董亦汉安排的……
趁着这个当口儿，柳三将箱子迅速拎进了胡逸民的房间……
没一会儿，胡逸民拎着箱子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那两个返回的特务见胡逸民拎着箱子，顿时拔出了手枪：“胡先生，您这是？”
“我要退房去南京。”
“那，您的箱子能让我们检查一下吗？”
“你们敢！”
双方正僵持着，董亦汉赶了过来，劝说着：“胡先生，检查一下耽误不了几分钟，不然这样僵持着，万一赶不到南京见不到蒋总统就麻烦了。”
这话一出，胡逸民将箱子放在了地上，朝董亦汉挥了挥手。董亦汉忙蹲下身帮着打开了行李箱，里面除换洗的衣服和银票外，还有精致的瓷器。特务们翻动了几下，没发现书稿。这时胡逸民“哼”了一声：“这可是宋瓷，价值连城，现在宝贝露了底，万一出现什么情况，我要了你们的脑袋！”
既然行李箱里没书稿，特务们也不敢再继续纠缠。胡逸民退房走了，他们再守着也毫无意义，只能灰溜溜地回去交差了。
等特务们一走，柳三衣冠楚楚地从饭店里走了出来……
中午时分，被柳三绑在身上的书稿再次回到了胡逸民的手上，因为没碰到鲁迅先生，胡逸民便将这历经磨难的书稿交给了章乃器，然后离开了上海。为了确保董亦汉、柳三和马强三人的安全，胡逸民对书稿在上海的遭遇只字不提，柳三他们和书稿的故事也鲜为人知。
后来，书稿发表，其中一篇文章影响了一代又一代人，这稿子的题目叫《可爱的中国》。
选自《上海故事》202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