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丁系列之玉钩寒

时间:2015-10-25 10:28:32 

第1节 苦雨涩

1 苦雨涩

黄昏已经来临,他站在水竹坞的走廊里,等待丫环阿紫来宣布结果。

这个萧瑟的冬天,一直飘扬着黑色的冷雨。冷雨那令人倍感苦涩的气息,总是使他想起那些消逝的朋友,比如米风,比如杨四呆,比如那个名叫米兰的遥远的女人。

只有感伤,才能把他从迷茫的沉沙中解救出来。他总想抓住一点什么,来证明那些曾经温暖他的事实并非虚无:比如他手里的玉钩!这玉钩是用天山通灵之玉制成的。从前无论何时它都是温暖的,质地细腻而坚韧。但是如今,怎么也无法使它温暖过来。无论你用手将它捂住多久,它却总是冷冷的,就像一颗死去的心灵!但它仍然可以开天下所有的锁,仍然那样灵巧,仍然可以杀人——甚至会更加凌厉!但是它已经死去,就像它的主人,天下第一神盗“无锁不开”施千手。他紧紧地握住那只冷冰的玉钩,因为这是他所能握住的唯一的实在之物!走廊下还站着其他人,他们抽旱烟,跺脚,大声叹息。和他一样,他们也在等待。他们披着簑衣,裤腿用布条扎紧,脚下的烂靴用油布纸包得紧紧的。一个经验丰富的马车夫知道,在这样的寒冬里,让冰冷的雨雪透湿自己的脚板,无异于自寻死路。

他也是一个马车夫,他嘴里也衔着一只旱烟筒。马车的铜铃闪烁着冷冷的湿光,瘦骨铮铮的老马踢打着泥地的水洼,喷出的鼻息成角形,就像两把白色的虚无之刃。在我们伟大而黑暗的江湖,到处都是才华横溢的刀手,但是并非人人都能以刀为生。一个运气不好的刀手常常需要做一点其他的事,比如说,或长或短地当一阵子马车夫。

水竹坞需要一个马车夫,包吃包住,三两银子一个月。对马车夫来说这个条件可算极为丰厚。因此消息一传开,就有许多人前来碰运气。我们的江湖从未真正地摆脱过饥馑的恐惧。血雨腥风,到处都在杀人。所有的铁都已经铸成钢刀,根本无人关心耕种。

挑选总是一件费劲的事。因此水竹坞的阿紫姑娘出了两道考题,一是绕口令,二是展示书法才能。我们伟大而黑暗的江湖人才济济,捞碗饭吃实在不易,即便是区区一个马车夫,也须具有多方才艺。考试进行了一个下午。他深感震惊,因为那些挥马鞭的手,写出的字较之古往今来的书家毫不逊色,那些被旱烟熏黑的舌头跳动起来,比夜莺还灵巧!

他的成绩无疑是最坏的。他牙痛,连话都不能说,根本谈不上绕口令。他也写不好字,因为他的眼睛模糊不清,因此他拿着毛笔,顺手在白纸上涂了几个斗大的墨坨坨。他的举动引起了一阵的嘲笑。但是他坚持要等最后的结果出来。

阿紫终于出来了。他闻到一股清新甜美的气息,就像四月的桃花。

“路马!”阿紫道,“谁是路马?跟我去见小姐!”他从人群中站出来,手里紧握着那只冰冷的玉钩。“就是你了。”阿紫朝其他人挥一挥手,“你们——统统滚蛋吧!”

结果如此出人意料,走廊里一阵哗然!他的嘴角却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江湖由是奇迹组成的,它的规则似是而非,金盘玉盏中包装华丽的年糕,其真相只是一堆黑乎乎的臭狗屎。而一堆黑乎乎的臭狗屎,其实才是真正的年糕。他深谙此理,所以他要坚持等到最后的结果出来。水竹坞的主人妙心是个极动人的女人。因为他的牙齿情不自禁,痛得半边脸都麻木了。通常有两种情况,可以使他牙痛加剧心跳骤止:漂亮的女人和漂亮的刀。“路马,”妙心道,“为什么别人口令绕得那么好,你却是个大舌头?”

“呜里啦啦,”他含糊不清地答道,“牙呜里痛啦啦。”妙心皱起眉头,很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牙痛?”妙心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卡唯罗拉,”他答道,“很卡唯久罗拉。”

从前他双目如炬,贼光烁烁,常常把女人看得心惊肉跳。但是如今他视力锐减,每当黄昏来临,光线幽暗之时,既使天下第一美女走到他鼻尖底下,他也视同不见。他的牙齿时常莫名其妙地脱落。种种迹象表明,他的机体正在未老先衰,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某年某月喝酒时,中了某个对手的暗招。说实在的,在我们这个伟大而黑暗的江湖中,他已经有了太多的敌人。他对这种可怕的变化深感不安。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作为一个乐观主义者,他总是努力寻找新的解决办法。

在失去足够的视力之后,他开始用牙痛的变化感受从前用眼睛看到的东西。在牙痛感受不及之处,他的鼻子就会发挥作用!为弥补视力的损失,他刻苦地训练自己的鼻子。在一间空空的黑房子里,在成千上万种气味中,他努力去寻找某种指定的极淡极飘渺的气味,比如说一种柠檬的气味。他的鼻子灵敏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你可以把一滴柠檬汁,用水稀释七百七十七次,然后把它放在强烈的羊膻臭,新鲜的狗屎,恶腥的阴沟水和窖藏的猪泔汁之间,他还是能够在你一眨眼的功夫,毫不费事都把它找出来。

视力的减退,使他发现了另一个江湖。一个由无穷的气息组成的江湖。从前他用眼睛看,才能对一个女人进行判断,而现在,他却用鼻子去欣赏她们的妙处。这是一个秘密,没有人知道他的视力已经衰退,也没有人知道他的鼻子如何奇妙!

“小姐,”阿紫道,“你放心,他真的是个傻瓜。”

“路马,”妙心道,“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得一直这样。我们需要的,不是爱咬舌头的喳喳鸟。我们只需要一双听话的耳朵。”一开始他就知道她们需要一个傻瓜来做马车夫。所谓考试,就是挑选傻瓜的一种方式,因此只有真正的傻瓜才能获胜。

“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阿紫说着,蓦然一刀劈来!这一刀疾速至极,他的头却没有动荡一下。他知道这是在试探他,因为她的刀锋并无杀气。他能闻到的不仅仅是女人的美貌,而且还有刀锋上的杀气!这一刀劈断了他嘴上的旱烟筒。

“听明白了,”阿紫道,“叫你干啥就干啥!否则就如这只烟筒。”

“行了,阿紫,”妙心好像对他还算满意,“叫黄四娘从厨房拿点东西给他吃。”黄四娘端上年糕,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走开了。他确实很饿,年糕也很香,可是他却大倒胃口。作为一个厨娘,黄四娘身上免不了有油盐酱醋,烟火,刀和血的气息。可是他感到惊讶的是,这个女人竟散发出男人的汗臭,经久不息!同是女人,妙心身上却有一股水蜜桃的甜香气息,让人心跳骤止!“路马,”妙心道,“明天要整天赶路,你吃完了,早点休息。”

可是夜晚他在马厩里无法入睡。夜风吹过带着冬雨的湿寒,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干草堆上,将那只玉钩捏在手中,听老马无休无止地啃着夜草,想起了他的朋友施千手。施千手是个很有趣的人,可是如今能证明施千手曾经存在的,只有这只冰冷的玉钩了。

次日清晨,他备好马车,啃着黄四娘做的年糕,挥动马鞭赶路。从早晨到下午,马车一直在赶路。妙心叫他怎么走就怎么走,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路马,”妙心道,“你不喜欢年糕?黄四娘可是一个了不起的厨师!”

他没有回答,只是一个劲地啃年糕。不知为什么,她身上的气息使他倍感干渴。

“路马,”妙心道,“你是不是很想喝点酒水?”

路马摇了摇头。傍晚时分,马车穿过一个到处是垃圾,到处是小贩叫卖声,到处是低矮的破木屋的陌生集市之后,妙心让他放慢速度。

马车缓缓地停下来,他抬起头来,在模模糊糊中看见有一座业将倾圮的庭院,上面写着几个东坡体行草:三贤堂。

“路马!”妙心叫道,“你在这儿等着,一步不许离开。”

妙心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路马感到纳闷,她一个千金小姐,大老远,辛辛苦苦地跑到这破地方来,到底想干什么?她那神神秘秘的样子,更是令人心生好奇。

那时苦雨又下起来了。他等了又等,妙心还是没有出来,他决定进去一趟。他跳下马车,走进三贤堂,沿着她的气息,穿过一道陈旧的走廊,爬上一架摇摇晃晃的木梯。

他推开木梯尽头的破木门时,眼前竟现出一个摆设华丽的客厅!他大吃了一惊,想不到三贤堂外表破旧,里面却如此阔气!客厅里摆着两只香炉,其中一只正焚着安息古香,气息浓郁,尽管如此,却仍然无法掩盖妙心那奇妙的体香!她在这里呆的时间可不短!然而此时客厅却空空荡荡,不见一个人影!这是一个封闭的客厅,四面墙壁都是青石垒就,十分坚固,她去哪儿了?又是怎么出去的?难道客厅有什么秘密?这客厅里的主人呢?他正在推测,耳边突然却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吃了一惊,要想躲避,却哪里还来得及?只得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呆着,来的一共八个人,八把刀。其中七人身着黑衣,另一个皂衣,烂眼圈,手持一把烂头银刀,显然这一伙人的头目。

“喂!”一个黑衣人叫道,“赶车的,那个小妞呢?”

“放聪明点,”另一个黑衣人叫道,“有啥说啥!”

“问你呢,”第三个黑衣人叫道,“我们已经跟了你们整整一天了。”

他把玉钩捏得更紧了。他们没把他放在眼里,因为他手中无刀。对一个刀手来说,没有刀是不可想像的。他们却不知道玉钩亦是一把刀,并且是无比犀利的刀!

“朋友,”烂眼圈说道,“装糊涂没用!别让我失去耐心。”

“走吧,”他说话了,觉得牙齿不那么痛了,“走!我已经失去耐心了。”回答他的是一阵鸭子般的笑声。七个黑衣人一齐袭来!但是他并未变成刺猬。他出手了!穿过刀的丛林,把玉钩几乎同时扎进他们的脖子,两股细血从那里流出来,就如同吸血鬼的獠牙咬过一样。这是施千手的独门招式“玉女笑藏钩”,他也是第一次使用,没想到如此凌厉!烂眼圈大惊,怎么也料不到一个马车夫竟也如此厉害。

“大侠!”烂眼圈跪下道,“求您饶小的一命。”

“死!”他喝道,又是一招“玉女笑藏钩”,这一招却落空了。他暗自一笑,施千手这一招虽然厉害,但失之太直,只要对手功夫稍高,便会从容闪开。烂眼圈见他适才一出手就收拾了七个人,功夫极高,本以为性命难保,万不料竟能躲过一招,颇感意外。

“死!”他再喝一声,玉钩直奔对方。这一招,他使的仍然还是“玉女笑藏钩”。烂眼圈见他故技重施,当下一刀斜封,护住自己上盘,只听得“铮”的一声,火花乱迸,那刀竟被玉钩刺出一点缺口来!烂眼圈冷冷一笑!心中怯意顿时去了大半。这玉钩虽然厉害,但反来复去只会一招,又有何可怕?施千手的招式自然不止一招,但他所知道的却以此最熟,所以反来复去地使用。施千手撒手西归,玉钩已成绝响。路马觉得若用此招对敌,心中便颇多几分安慰。此招虽已用过三次,他却还想再用一次呢!然而对手却不再给他机会,刹那间,刀风呼啸已经攻到顶门!他暗自一叹,只得伸出左手,在疾飞过来的刀尖上一拿,顺手轻轻一带,让过对方,就势一脚将其踢得直飞出去。“轰隆”一声,那家伙连人带刀撞在墙上,昏死了过去。随着这一声响,客厅中的青石坚壁竟然向两旁分开,露出一个暗室来!一股冷风迎面吹来。

他大吃一惊,原来那人落到地上,撞倒墙边的那只香炉,而这只香炉正是机关之所在。香炉一倒,暗室便现了出来。这暗室之下,有一条长长的暗道,黑魆魆的,不知通向何方。冷风中路马又闻到妙心的气息,时断时续。妙心就是从这暗室中消失的,她现在到哪里去了?路马沿着暗室的阶级向下走去。

那暗道弯弯曲曲,左拐右拐多有岔道,好在有妙心的气息前导,走起来却也并不困难。也不知走了多久,妙心的气息忽然消失了。他正在犹豫,“梆”地一声,他一头撞在一扇铁门上!这铁门又厚又沉,发出一股锈腥味,门上有一把大铁锁,也是坚固异常。这对别人可能是无法逾越的屏障,对他却不值一提。他摸了摸头,掏出玉钩,一试即开。他暗自赞叹,施千手这只玉钩,作刀来用稍嫌太短,太险,若是开锁,实在天下无双!

穿过铁门,面前仍然是黑魆魆的暗道!这一次他再也闻不到妙心的气息,如今他最好的选择也许是原路返回,不过这对一个跟踪者来说,实在令人扫兴。他稍作思忖,还是硬着头皮走下去。一旦没有把握,你只能希望碰碰运气。他走呀,走呀,在无尽的黑暗里,一边走一边想:妙心在哪里?那些跟踪他们家伙的又是什么人?前面会遇到什么?会不会有人忽然从黑暗中向他捅刀子?他走了又走,却总也走不出无尽的黑暗,只不过,面前的暗道好像变得开阔起来了,甚至还有三五点苦涩的雨水打在脸上,他感到吃惊,抬起头来,竟用他那模糊不清的眼睛看到了瓦蓝色的夜空!

不知不觉地,他已经走出了暗道!叮铃铃,叮铃铃,他听到铜铃在风中摇响,他听到那匹老马在苦雨中喷着鼻息!原来他又回到了三贤堂的门口!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暗道的出口就在大门口!他在黑暗中兜了一个大圈子,把妙心跟丢了。

他叹息一声,重新回到马车上端正地坐好,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步。他摸出旱烟斗来,填好烟丝,打火。这只烟斗虽被阿紫劈成两节,不过也还能抽。他慢慢地抽着半截旱烟,想把整个事情理出一点头绪来。他后悔自己出手太重,如果在那八个刀手中留一个活口,也许会从其口里找到一点东西。整个事情变得复杂起来了,就像这眼前的黑暗。

忽然,他呆住了!浑身冷汗直冒!他的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

“路马,”那声音道,“你这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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