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金凤银楼坐落在开封城商业最繁华的马道大街。这天一大早,刘德山便早早吩咐
伙计将“本店今日歇业”的牌子挂了出去,然后虚掩了店门,单等章太太一行光临。
九时整,随着“当啷啷”一阵马铃响,一辆双开门描金玻璃窗的洋马车停在了店门口,章家除了老王头,人全来了。只见章太太和章小姐都是一身时尚长袍,王长生则身穿灰青色长衫,头戴礼帽,颇有几分富家阔少爷的儒雅相,围着月白水裙的吴妈则跟在后面。
“上香茶!”随着刘德山大嗓门一声叫,一个小伙计麻利地在茶几上摆上一溜景德镇白瓷盖杯,另一个小伙计则手执长柄短壶,逐一冲上茶水,顿时茶香四溢。章太太闻了一下,咧嘴赞道:“好香的碧螺春!”
“太太好深的茶道功夫!”刘德山奉承道,“要说我这茶啊,真是正宗的太湖东山坞碧螺春,喝了消渴生津,延年益寿。只有最尊贵的客人光临时,我才端出来招待的。”
听刘德山把茶说得如此神妙,王长生不知是因为好奇,还是真的口渴,竟忍不住端起茶杯“咕嘟”就是一道口,却被烫得手一抖,惹得伙计们捂嘴偷笑,心说:哼,狗肉上不了席,到底还是一个乡巴佬!
章太太间毛脚女婿出了洋相,面露愠色,身后的吴妈忙上前拽拽王长生的后襟,悄声提醒道:“少爷,别忘了礼数,香茶要先敬给太太!”王长生慌忙端起另一杯香茶,捧到章太太面前,章太太左手接过茶杯,嘬起鸡血似的嘴唇,抿了一小口,然后用右手的无名指指甲优雅地在茶杯沿上一旋,重又盖上茶杯盖,往茶几上以防,说道:“茶不忙着喝,还是先挑货吧!”
刘德山赶紧一巴掌,银楼的二掌柜便领着两个内柜伙计从内门走了进来。只见他们抬着一个金丝绒布垫底的小巧的玻璃盒,盒子里尽是各式各样的金银首饰。
章太太示意章小姐先选,章小姐却虎着脸,别过头去。吴妈见了,忙掩饰道:“看来小姐是不好意思。也罢,就由我这个老婆子代劳了。”接着,她一边挑一边絮叨,“大喜的事儿,衣服喜鹊登枝赤金雕花的手镯是少不了的,嗯,还要被这个石榴莲子的镶宝石钻戒才好——连生贵子嘛!对了,再来对牡丹花开富贵的金簪子……”
刘德山见了,不由暗叹:到底是大户人家的老女仆,挑的尽是最值钱的内行货,好眼力!
吴妈挑完,小伙计又将托盘太刀章太太面前。章太太嘴里说着人老珠黄了,还摆什么俏,可眼和手却没闲着,指点着玻璃盒一口气挑了十来件,随后又对王长生一努嘴。王长生笨手笨脚将玻璃盒拨来拨去,尽拣个头大的挑。刘德山和小偿计又是一阵暗乐,这小子,把黄白华当作挑杏瓜果了!
总算挑选完毕,两个小伙计开始打包,二掌柜则拉高嗓门报单子,最后又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通响,报总帐道:“共需大洋两千零三十块,减去零头,章太太,您付个整帐得了。”这时,刘德山满脸笑意,早乐开了花,心说:今天这单生意,顶平常半年的赚头呢!
章太太点点头,从小皮包里夹出一张银票。刘德山喜得伸手就要去接,不料,章太太却将手缩了回去,笑道:“且慢,还有一件事儿要麻烦刘老板。昨天,我在欧阳厅长家吃寿席时,遇到了赵督军,他顺手给了我一个大红包,还责怪我那天为小女办订婚宴没请他。我呢,自然要回礼了,明天我请了赵督军来寒舍做客。如今,水酒薄菜倒是准备好了,只是还差一套酒器,要向贵店借用一下。”
刘德山一听,心中“咯噔”了一下,嘴里却道:“甭客气,只要敝店有的,尽管开口!”章太太屈起手指,又道:“赵督军一省之长,大驾光临寒舍,普通酒器岂能入他老人家发言?我想向贵店皆有一套时间的镶金嵌银二龙戏珠松石绿执壶!”
刘德山大惊失色,心说,这套执壶,乃是当年乾隆八十大寿,和绅为讨好乾隆的一件寿礼。以天山松石绿玉为壶体,壶面壶底镶金嵌玉。缀满珍珠玛瑙,组成二龙戏珠图,并由能工巧匠花了两年功夫,才做成这台天下独一无二的十件执壶,因此得名“石泉宝壶”,这套宝贝原本深藏在大内府库,堪称皇家的震殿之宝,可近年来由于宣统退位,时局动荡,守宫的太监们疯狂盗卖内府宝物。几年前,刘德山去了一趟北京城,依仗袁世凯之势,软硬兼施从太监手中将这套十全宝壶挖了过来,秘藏店中。此事隐秘至极,没想到这个章寡妇竟如此神通广大,不知从何处探得了底细。
当下,刘德山急得额上冷汗直流,结结巴巴地说:“章……章太太,实在对不住,您说的这……这套执壶,敝店没……没有。”章太太目光如炬,直视刘德山,问道:“真的没有?”“真……真的没有!”
这下,章太太生气了,她将银票往皮包里一塞:“算了,这些首饰我们不要了,到对面的福瑞银楼看看去!”说罢,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旁的二掌柜不明就里,又舍不得这笔大生意黄了,连忙说:“太太,好商量,好商量!”说这,一边向章太太打躬,一边拿眼望着刘德山。
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刘德山尽管肉痛不已,但他心中更加明白:今非昔比,袁世凯已死,自己没了靠山,一旦十全宝壶露了白,便会招来数不尽的黑道白道人物你争我夺,甚至惹来杀身之祸!思量至此,他一咬牙,招呼伙计:“买卖不成仁义在,端茶送客!”
一个小伙计走上前,端起章太太原先喝过一口的茶递了上去。章太太接过茶杯,顺手递给王长生:“长生,你不是口渴吗?喝了这杯茶,咱们走人!”王长生听话地接过查给就要喝,一抬眼将吴妈正蹬着自己,顿时想起了喝茶将就礼数文雅,便右手举杯,左手高扬,宽大的衬袖遮住了大半个脸,然后“滋儿滋儿”地喝了大半杯。
喝热茶,一行人正要走,王长生突然“嗷”的一生叫唤起来。章太太吃惊地问:“我儿,你怎么了?”王长生捂着肚子弯下了腰:“我……我肚子好难受!”
刘德山厌恶得直皱眉,心说,哦,这小子是想拉屎啊!便对一个小伙计说:“扶王少爷去洗手间!”不料,没等小伙计伸手,王长生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