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苗站得笔直:“我不去什么尸房!”旷媛道:“四太太,你怕呀?”苗苗“呸”了一声,道:“关一夜出来,依旧在郑家的四堵墙里。我要休书,我要老爷休我!”郑乐山道:“我不休你,一切按祖宗的旧例去办。”苗苗锐声道:“我受够了!我不要在这里了!这是个什么世界啊——你一天不休我,我放火烧屋;你两天不休我,我提刀杀人!”郑乐山皱眉道:“二太太你办一办。”转身就走。旷媛躬身道:“是。”慢慢走到苗苗身边,贴在她耳边道:“你以为你能出得了尸房吗?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尸房是个什么地方。”
苗苗被蒙上眼睛,抬进尸房的同时,旷媛、夕云剥着糖果聊天儿,曹细细则走进了碎玉的房间。
碎玉正没好气,丫头来报:“三太太来了。”碎玉道:“叫她走!我没时间招呼她!”曹细细不等召唤,摇摇地走了进来:“您没时间吗?我有啊!给大姐请安啦——”碎玉大怒道:“连你也来落井下石?!”曹细细笑道:“细细不敢。细细听说大姐痛失手足,特来安慰。失去亲人的滋味,细细也尝过。几年前我那苦命的孩儿就被人在我茶中下药打掉了。将心比心,大姐您此刻也一定心如刀绞吧?”碎玉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她,又是痛恨,又是不屑:“原来是你!三十老娘倒绷婴儿,我小看了你了!”曹细细笑着说话,两行泪水却淌下来:“您果然是看错了我!天下哪有一位母亲会不介意失掉子女?哪有一位娘亲会容忍孩子为人谋害?我今天来就是告诉您,您的好日子从此到头了!我曹细细活着一天,就会和二太太联手,让您食不甘味,睡不安枕一天!”碎玉气得浑身发抖:“大胆贱人!”曹细细抢着道:“我的胆子还不够大,否则就不是在这里和大姐您说,而是到书房去跟老爷说了!祝您长命百岁,福寿双全!细细告退!”碎玉眼睁睁望着她去了,跌坐在椅上,呼呼喘气。
旷媛把剥下来的糖纸一张一张摊着,拼出一些美丽的图案:“你猜三太太这会儿在干什么?”夕云笑道:“在屋里偷着乐呢!”旷媛笑着摆手:“不,她是到大太太那里,幸灾乐祸去了。”夕云一想不错,哈哈笑道:“这下子可够大太太喝一壶的。”旷媛把桌上的糖纸一拂:“那么你猜四太太在干什么?”夕云笑容收敛,望着旷媛。旷媛道:“尸房重地,闲人勿近,进去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出来,脖子上还有瘀血手印。夕云——”夕云颤了一下。旷媛续道:“你相信郑家有鬼吗?”夕云道:“老奴不知。”旷媛道:“鬼神之说,原属虚妄。二老爷被他们摆布迫害,我求了多少神也没效用。可是神虽然不灵,鬼偏偏灵验。这么多年来,郑家不贞的女子都是关进尸房,一夜之后,必死无疑。我问过许管家,他也含含糊糊讲不清,连大太太也不知底细,好像只有老爷胸有成竹。”夕云想了半天,道:“也许真有鬼吧?您以前……不是看见过吗?”她说着就要下跪。旷媛一手拉住她,一边看着房梁,仿佛上面就悬着个吊死鬼:“不错。当年我和二老爷被大太太诬陷,有口难辩。老爷信以为真,虽然念着夫妻一场,有心保我,他老子,哼,我那公公,却恨我弄得他两个儿子不和,执意要惩治我。送我进尸房的那个晚上,天也是这么黑……”她瞄了一眼窗外,“门开了,开得又慢又涩,我前儿在梦里还见到了。我隐隐约约看到里头有人,吓得大叫,伸手一推,又冷、又滑、又硬……”她已不是在追述往事,却像是重见了当年的一切,眼中露出极大的恐惧,“我吓得连哭也不会哭了。就在这个时候,是夕云你在门外哭求,又说捉贼拿赃,捉奸拿双,只凭捕风捉影,怎能将我入罪?你说要关的话,就把你夕云也关进来,死也有个伴儿。你这一拖延,我忽然开了窍,哭着嚷着说我怀了身孕……”夕云泪水涔涔而下:“那次是小姐你的一个坎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几年来,她还是第一次像在娘家那样叫旷媛“小姐”,而不是“二太太”。旷媛拍拍她的手,闭目不语。她果然有后福。本是权宜之计,谁知大夫一诊,竟是喜脉,她真有了孩子!靠着那个聪明讨喜的女儿郑脉脉,靠着她后来的极力迎合与耐心解释,她重又赢得了郑乐山的宠爱。旷媛心道:脉脉,夕云,你们都是我的恩人。只要腔子里这口气还不断,我决不负你们。她转而想到苗苗,也生出些内疚:只怪你跟错了人,站错了队,否则也不用小小年纪就走上黄泉路。
第五回阴森屋弱女斗厉鬼凄清夜痴男唱必曲
苗苗手脚发软,整个人瘫在地上,唬得动弹不得。她初进门时,也像旷媛当年一般看不清东西。过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清屋里整整齐齐站着一排女人,都是衣衫华丽,妆容丰盛。然而衣服遮不到的地方,脸、脖子、手,都在月光下发出白莹莹的光。苗苗起初窃喜有这么多人作伴儿,再看她们不言不动,表情僵硬,脸上堆着厚厚的白蜡,才知全是尸体!
有几具女尸衣式古老,还是清末的打扮,似乎是郑乐山父亲的姬妾。最边上一个几乎和苗苗差不多年纪,或许正是郑家前一位四太太吧。她和这些女人一样,入不了祖坟也化不了灰,都被处理过了,又封了白蜡,制成了干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