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苗苗没有一日不生事端:摔了银的,又要金的;毁了珍珠,又要玛瑙……搅得郑府鸡飞狗跳,人仰马翻。偶尔兴之所致,她也留郑乐山一晚,床笫之间却是千娇百媚,销魂蚀骨,缠绵无极。郑乐山对苗苗是吞不下又丢不开,又爱又怕又是无奈。
第二回感谗言苗苗中诡计伤往事旷媛放悲声
小灵快手快脚地打扫房间,苗苗坐在那里瞧她,目光也不知是嘲弄还是同情。“当!”小灵失手砸了个描花金边的茶碗。她大惊失色,忙跪下请罪,又说:“昨晚做针线睡晚了,今天头昏昏竟闯了祸。”
苗苗伸手扶她起来道:“砸了就砸了,又怎么样?我自从进了郑家,撕的剪的摔的砸的比你多一百倍。”小灵垂头道:“那怎么同呢?您是四太太,我是个小丫环。”苗苗笑道:“你说主仆有别?你到上海看看就知道了,有钱人满街都是,也没见人家用多少仆人,也没见他们把仆人不当人的。”小灵一双俏眼忽闪忽闪,道:“四太太真是好人!”顿了顿又道,“恕小灵大胆说一句,您……就甘心在这儿呆一辈子?”苗苗心不在焉地道:“不甘心又如何?”小灵推窗一望,关窗走近:“这房门又没锁着。”苗苗道:“你说逃走?”小灵“嘘”了一声,道:“二门外虽然有人守着,夜里却有个换班的当口。前后只得几分钟,可够您出去的了……”她话没说完,双手已被苗苗握住:“你不是开玩笑?你为什么帮我?”小灵低声道:“这种事冒的是大险,我好拿来说笑么?郑家上下都知道四太太受的罪,背地里都替您不平。您对老爷虽然厉害些,对咱们下人却一向体恤。小灵也是个人,也懂得识人的心。四太太要真的想走,小灵现在就给您收拾!”苗苗喉头一哽,眼泪不觉涌了出来,半天才道:“好小灵,我要是出得了这个家,天高任鸟飞,我从此供你的长生牌位!”小灵也流泪道:“四太太快别这么说。我这就去跟大门那儿的人探探口风。”她刚一转身,苗苗又叫住她道:“当心别走漏风声!”小灵点着头急急去了。
小灵抄近路,分花拂柳,未去大门,却进了旷媛的院子。那院子在四房太太的居所中是最大最气派的,门楹上雕着飞凤,连门环都是照得见人影的黄铜。小灵进了门,先到偏厢寻夕云,夕云领着她求见旷媛。旷媛眼皮儿也不抬,歪在床上翻账本儿。“四太太那边有什么动静?”小灵笑道:“我照您的吩咐去做,她已经上当了。”旷媛道:“是今天晚上?”小灵道:“错不了!”夕云扶旷媛坐起来道:“二太太您算人真准哪!”旷媛一笑道:“小灵,你做得好,当初我把你安插在四太太房里,果然没有走眼。”小灵顿觉浑身骨头轻了几两,满脸媚笑:“为二太太办事是我几生修来!以后小灵更加用心,照二太太的意思去做!”旷媛微笑道:“听口气,你好像很喜欢揣测我的心意。”小灵忙道:“小灵不敢!”旷媛道:“你知道就好。做下人最重要是守好自己的本分,主子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当中的前因后果,你既不能多想,也不必多想。我的话,你明白么?”小灵额上出汗:“明白了,谢二太太点拨。”旷媛道:“夕云,你带她去领赏。小心别让四太太看见。”小灵千恩万谢,随着夕云去了。
一会儿夕云进来复命,一边服侍旷媛吃茶,一边道:“刚才出去,跟舅老爷打了个照面儿。”旷媛眉头一皱道:“汤问?”夕云道:“可不是?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咱们的私话儿,叫他进来坐,他说是随便转转,还问候你,叫你别太操劳呢。”旷媛哼了一声。夕云道:“他是大太太的亲大哥,要是看见小灵从咱们这儿出门,保不定会告诉大太太。”旷媛想了想道:“随他吧。大太太对四太太早就眼红眼绿的,乐得隔岸观火。”夕云道:“就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旷媛瞥了她一眼道:“你这是在教我?”夕云举手在脸上轻轻一打:“人老了,就管不住这张招死的嘴。”旷媛叹道:“咱们这次对四太太出手,也是情非得已。她年纪跟脉脉也差不了几岁,还是个傻丫头呢!”夕云道:“您想大小姐了?她那金陵女子学堂今年也该毕业了,到时候您有的是日子疼她。”旷媛道:“也没几个月了。她可来不及拜见四太太了。”
这边小灵已把衣物、银票打点妥当,扎了个小包,让苗苗揣在怀里。暮色沉沉,苗苗随着小灵出了院子。二门那儿果然无人站班。苗苗心中一阵紧张,想想回上海,回母亲身边,不禁又悲又喜。花园内一人在修剪枯枝。苗苗见有别人,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小灵却镇定地道:“那是花匠杨幽,‘文武双全’呢,还兼管账房。除了许管家,要数他是个人物。”三人对视一眼,杨幽道:“四太太。”苗苗不自然地一笑。杨幽见苗苗衣服下露出包袱的一角,假作没在意。苗苗顺着他眼光一看,忙将那一片蓝布塞回衣内。小灵笑道:“四太太上街逛逛,才跟老爷和二太太说过。”杨幽望望他们,淡定而恭敬:“是。”看看天空,又道:“今天的风向似乎不好。”小灵笑道:“谁信你的黄道黑道?”使个眼色,与苗苗走出二门。杨幽摇摇头,继续修剪园中花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