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楼月用了咳了一声,用力将嘴巴里的红枣泥糕咽了下去,哑着喉咙小声说道,“不……不用了,我已经吞下去了,谢谢你们……的水。”
她说着低下头去,避开两个男人同样炽热的眼神。
逐不悔怔了一下,才慢慢坐了下来,将杯子放回桌子上的时候,发出一个沉闷的声响,茶水还溅出来了一些,落在他自己的手背上。
他将另外一个碟子里的糕点拿了过来,好像无意识地,用筷子分成一小块,一小块,至始至终,没有说话。
顿时,船上的气氛有些异样,各种尴尬和不自在。
楼月用手扇了扇风,站了起来,说道,“好像有点热,我……我去船头站站,透透气,你们慢慢聊着。”
“姐姐,等一等,我也去。”
流伶连忙说道。
“嗯,好,来吧。”
楼月和流伶两个人,一块走到了船头,留下两兄弟独自对饮。
夜,渐渐深了,行人却依旧热络,灯火依旧美丽,而河里的船只,也越来越多,喧哗声,闹腾声,花炮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咳咳……”逐不悔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色才花灯的掩映下,看起来有些疲累和虚弱。
“身体不好,出来的时候就该带个太医在身边,流伶还小,什么都不懂的,还让你喝酒。”身为兄长的逐斯年伸手将逐不悔端在手里的酒杯拿了过来,将酒水倒入河里。
然后,又泡了杯热茶,放到唇边吹了吹,才放到逐不悔的手里,“喝口温茶。”
说完,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三颗药出来,说道,“喝完茶,把药吃了。”
“咳……”逐不悔看着桌上的金白色药丸,将它们拿了起来,放在掌心,脸上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意,“你还有随身带着我的药的习惯。”
“八岁就开始带着,都习惯了,改不了。”逐斯年淡淡地说道,好似这坚持了十几年的习惯,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十五年前,逐不悔中了剧毒,差点丢了性命,昏迷整整七天七夜,当时他浑身黑紫,一直不停地禁脔,后来得太医尽力救治,终于摆脱生命危险。但毒素始终无法全部清除,于是从此便落下病根,并且需时时服药。
毒发和吐血都是没有任何规律的,有一次皇宫举办一年一度的狩猎大赛,逐不悔率领众位王爷将军在围场上驰骋、打猎,当他骑着马追赶一匹雄鹿到树林深处的时候突然毒发。
当时,只有逐斯年和另外一名小将军跟得上他的速度,太医们都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逐斯年见状没有任何迟疑地跃上逐不悔的马,两人同骑一匹,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高台上,太医们连忙赶过来救治,后来胡太医跟逐斯年说,若再晚一点,皇上的命恐怕就不保了。
从那个时候起,几乎每天陪伴在他身侧,年长了他三岁的逐斯年便会在自己的身上带着逐不悔毒发时要吃的药。一直到现在,逐不悔已经不需要了,他还是每天习惯带着。
逐不悔将药拿过去,仰头,放入口中,咽了下去。
“哥,好苦哇。”逐不悔的眉头都快打结了,以前他是怎么吃下去的?
“小时候怕苦就算了,现在多大了?还怕?”逐斯年鄙视地说道。
“老了也怕。”逐不悔说道,忽又无奈地笑了笑,有些伤感地说道,“不过,我是等不到我老了。哥,你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呢?”
他活不久了,没有办法等到看自己在乎的人老去的样子。
逐斯年看到了他眼中的伤感,但依旧打趣地说道——
“当然是和现在一样英俊,我八十岁的时候,十六岁的小丫头都依旧迷恋传说中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离王。”
“呵呵,其实,我一直觉得,能看在乎的人老去的样子,是很幸福的事情。”
逐不悔抬眼望着远处的河面,那里灯火阑珊,水面波光粼粼,世间百态,漂浮其中。
他起唇,悠悠说道——
“其实,我一直在想,路虽然很长很辛苦,但是始终有个目的地叫做幸福。而我们现在所经历的所有的那些痛苦、折磨,都只是为了迎接最终的幸福。痛苦和折磨伴随着的幸福,才更加珍贵。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地赶路。只可惜,我也许,走不到那个叫做幸福的终点了。”
25
逐不悔说着,脸上浮现一抹虚无而飘渺的笑意,有着对宿命的淡淡无奈。
逐斯年却说道——
“你那么坏,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坏人可以活很久的,老天爷不会让你那么快死。”
“咳咳,那这么说的话,离王兄你会活的更久。”
言下之意是,逐斯年比他要更坏了就对了。
“哈哈哈……”逐斯年大笑,仰头将一杯酒倒入口中。
两兄弟许久没有这样聊过了,夜色浓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自在的味道,心扉如此不由得便敞开了来,这一刻,他们不是逐恒皇和离王,而仅仅只是平凡的两兄弟,在喝茶喝酒,谈生谈死。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逐斯年问道,“对了,遁入空门的十三叔,他的法号是什么?”
“了尘大师。”
了尘?逐斯年脑海中浮现出今日见过的和尚来,那个男子,英俊潇洒,虽穿着和尚袈裟,但看着并不像一般的和尚。
“怎么突然问起十三叔的事情来了?我记得,你并没有见过他。”
“十三叔他长相有何特征?”
“一双罕见的桃花眼。你是不是见到十三叔了?!”
自从十三叔遁入佛门,了却红尘俗世,他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虽然想念的紧,但是十三叔曾吩咐过,他早已不是皇族中人,以后就不要再相见了。
“我想我今天和楼月看到的了尘就是十三叔了。”
桃花眼,那么就是他了,据说是和他父王关系最好的兄弟,是父王生前最疼爱的弟弟,因为父王和秦皇后的先后离世,他最终斩断三千烦恼丝,了却红尘,遁入空门,与青灯和古寺作伴。
逐不悔听了,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激动的表情,连说话的声音都跟着颤抖了,“你在哪看见他的?”
“就在曜京街上,他一身白色袈裟,当时,他一直望着皇城玲珑宝塔的方向,眼神很深沉,那模样好似想起了很多往事似的,而且,他看到我腰间的玉佩时,我发现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激动。”
“那就一定是十三叔,十三叔要回来了,太好了!”
逐不悔心中涌起一股孩子般雀跃的感觉。“离王兄,我要亲自去找十三叔!”
十三叔,你终于愿意走出庙门了,你是来找我们的吗?
他和十三叔感情深厚,他的一身武艺,多半是十三叔亲自教授的。
十三叔,期待快点见到你。
船的那一头,银盘似的月儿倒映在水里。
楼月和流伶两个人挨着坐在船板上,流伶痴迷地望着对岸的灯火,他因为身子虚弱,很少走出户外,这外面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鲜的。
楼月的身子则横着栏杆,弯腰用手去拨河中的水,河面不时起一阵涟漪,那涟漪一直往河对岸三开去。
“流伶,你冷吗?冷的话,我们就回去吧。”
夜渐深,天气开始凉了,楼月直起腰来,问道。
流伶摇了摇头——
“谢谢。我不冷,风吹过来很舒服很舒服呢,我想久吹一会,那些灯,也好漂亮啊,还有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好热闹呢。”她眼中闪烁出羡慕的光芒。
“小流伶,这些,你都没见过吗?”楼月有些惊讶地问道,她不是辛乌国尊贵的公主么,怎么会看个花灯都这么稀奇的感觉。
流伶微微摇了摇头,“很多都没有见过呢。”
“那你……”
“我听我姐姐说,我母后当时失了宠,为了和当时的妃子争宠,她在我不到七个月的时候就让产婆把我催生了下来,我从小时候起就很多病,身体很虚弱。
我母后和姐姐从来不许我到处乱走,而且身边总是跟着侍女,她们看住我,怕我乱跑。
所以,我五岁之前从来没有踏出过寝宫半步,一直看到的就是寝宫里的那些东西。
后来,丞相找到我失散多年的三哥无涯了,父王和母后亲自来找他,那时候我才第一次走出寝宫,第一次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这个地方就是曜京的皇宫。”
流伶只要说多了话,脸色就会开始发白,微喘,额头还会遗憾,楼月断定,流伶患的病里面,最严重的病是哮喘。
楼月抬手抚着她的胸口,轻轻地帮她顺气,“你说慢一点,别急。”
“谢谢姐姐。”流伶朝楼月露出一丝抱歉而感激的笑容。
“在皇宫里,我第一次见到了不悔哥哥。
到了新的地方,我感到十分欣喜和惊奇。那天我脱离侍女的视线,一个人偷偷在御花园里逛,可是御花园太大太大了,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哪里,所以,我想回去的时候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我就在里面乱走乱逛,后来,我越逛越糊涂,累得都走不动,也喘不过气来,我怕的蹲在地上哭了起来,这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个脚步声,然后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逐不悔人生第一次看到了君流伶,好小好小的一个人在花丛里哭泣,是他一个手指就能拎起来的小小小姑娘,她蹲在地上哭的十分可怜,一直哭一直哭个不停。
这是谁?他从来都没有见过。问身旁的太监,他们也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他便走了过去,问道,“你是谁?”
君流伶抬起头来,逐不悔便看到了一个泪流满面的小姑娘,她的表情惊恐害怕地像一头迷路的小鹿。
——
小流伶用一双好奇而胆怯的目光看着逐不悔,眼泪还挂在脸上,这是长得很好看很好看的一个哥哥,他穿着明黄色的衣衫,腰间上别着很好的玉。他的身后还跟着好多人,他很威严很霸气,好像很多人都怕他一样。但是,这个人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