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媒妁之言,没有响鞭放炮,母亲就和父亲生活在了一起。他们的爱情就像那个年代留下来的黑白照片,质朴得令人温暖。
母亲老家的后生们,在那个饥饿的1962年经历了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光棍荒,父亲他们那一茬的后生则意外地得到了一个惊喜和便宜,甚至40岁的男人也能娶上一个二十多岁的黄花闺女。现在说起来,母亲也是一腔感慨,说那时候只要能填饱肚子,人长得什么样儿是不敢考虑的,因祸得福,就便宜了父亲他们。当时母亲看见父亲脚上的翻毛皮鞋,就认为这户人家错不了,能穿得起翻毛皮鞋的人家,在那时的农村是没有几户的。
在我的忆记里,母亲和父亲是经常吵闹的,甚至两个人现在都还吵闹不休。有时为了一句极平常的话,两人的意见没有统一,也要吵上半天,可没到10分钟,便又和好如初。他们的吵闹甚至大打出手,就像一天也缺少不了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使我和大姐经常对父亲和母亲的婚姻是否幸福产生莫大的怀疑。可是母亲对自己的婚姻竟然没有半句怨言,倒是一直在为自己的结婚如此简单而叫屈:“现在村里的闺女出嫁哪个不是几铺几盖,车来车往?”父亲则涎着脸皮得意地说:“谁叫你家穷得连锅也揭不开呀。”这句话仿佛说到了母亲的痛处,母亲便默不作声了。其实母亲说得再多,对于她那永不再来的青春已经是于事无补。
此时,那双令父亲骄傲不已的翻毛皮鞋已经被父亲弃之一边。母亲的样子,也已失去了往日的容颜。连着几年,母亲生下了姐姐,然后生下了哥哥和我,还有妹妹。沉重的家庭负担和贫困的生活,让母亲和父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们沉默,他们忍辱负重,他们像两头老黄牛在为生活而忙碌。从那以后,父亲的脚上经常穿着母亲为他做的麻底布鞋。记得母亲说过,父亲一年要穿10双布鞋,再加上我们姐妹4个,母亲一年要在煤油灯下做多少双布鞋就可想而知了。每每想起这些,我总是为我的父亲和母亲感到心痛。
姐姐12岁的时候,把父亲穿过的那双翻毛皮鞋又翻出来穿上了。但鞋的前面已打了一个很醒目的补丁。姐姐说:“穿上它,自己就像一个动画片中的人物,笨笨的,往往是人还没出门,两只脚已伸了出去。”我记得小时候我和哥哥跟着姐姐给兔子割草,姐姐经常被这双不合脚的鞋拖累得落到了后面。姐姐因此而尖着嗓子在后面大叫,让我和哥哥等等她,可是我和哥哥反倒加快了步子,甚至小跑起来。于是,我们的身后就传来了姐姐细弱的哭声。尽管这样,姐姐还是爱穿父亲的这双皮鞋。姐姐那时已经知道了美,知道这是一双比布鞋要高级的皮鞋,知道了一双皮鞋是比一双布鞋要洋气的。
后来,不知为什么姐姐就不穿这双翻毛皮鞋了。也许她懂得了害羞,知道村里人都取笑她:“小人人,大鞋鞋,嫁个男人丑八怪。”姐姐脱下了这双皮鞋,哥哥就忙不迭地试着想穿,可是鞋底上那许多的铁钉让哥哥无可奈何,哥哥说:“太重,穿上就不会走路了。”后来,这双翻毛皮鞋就丢在一边没人问津了。它像我们那时候常吃的玉茭面窝窝和高粱面,或者看的一本小人书,在我们的眼皮底下就悄然而逝了。说得详细点,可能就在过年时,和烂纸灰渣什么的一起让父亲给倒在河槽里了。
总之,我们家再没有人去关注过这双翻毛皮鞋,而它就像那些逝去的日子,理所当然地在我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仔细地回味,可能就像我们生命中的某些事物吧,总会在某一天或某一时刻,悄悄地离我们远去,然后在多少年后,又叫我们想起它。
就在去年,我在一家鞋店给母亲买了一双软底皮鞋,没想到母亲穿了一个礼拜,皮鞋的鞋底和鞋面就分了家——“张开了嘴”。父亲见状,就说:“我年轻时候的那双翻毛皮鞋穿了20年,也没出现这种情况。”
父亲说得没错,那双翻毛皮鞋,确实是一双质量信得过的好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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