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上场(2)

时间:2014-11-14 10:59:29 

2006年2月多哈巡回赛上,我在败给小威廉姆斯之后第二次遭遇排名世界前10的选手。那场比赛我被对手压制得很死,完全没有逆转的机会。打完3盘,我彻底输了。

回到休息室后我一边洗澡一边控制不住地流泪。

从11岁起,我总是听教练在我背后大声呵斥:“笨!”“你是猪啊?”我的任何一个失误都有可能招来羞辱。时至今日,我已经不需要别人对我吼叫了——我自己会陷入病态的、无法克制的自我羞辱中。

当自己被对手克制住时,我很容易陷入暴躁、愤怒、焦虑的状态中。我觉得自己像跌进陷阱的狮子,狂躁地向天空扑去,却越陷越深。我痛恨生活中发生的一切,不断败北和伤痛也令坏心情雪上加霜。我一遍又一遍地痛骂着自己,同时痛哭流涕。

为什么这一切会降临在我身上?

那时我还没有赢过一个世界前10,因为随口一句话被讹传为“炮轰国家队机制”,这些阴霾还没有过去,外界又有了关于我的新说法,说我“一碰到前10就输”。

这次失利让我日积月累的负面情绪完全爆发了。我忽然觉得所有的奋斗都失去了意义,自己一直在错误的方向上行进,背负着一身伤痛和嘲笑,多滑稽啊,我根本不配打网球!我生来就是个失败者!

在更衣室洗澡的整个过程中,我哭得浑身都在颤抖。那时,老公姜山还在华中科技大学念书,我走到哪里都是孤身一人,只能给姜山发信息宣泄:“看来他们说的是对的,我真的赢不了前10,我永远是一名二流球员,狗肉上不了宴席。”

报纸上对我的失败尖锐讽刺的同时,还不忘提及之前的“炮轰”事件。一时,我似乎成了全民罪人。

那感觉就像光着脚,从瓷瓶的碎片上一步一步踩过去。

在我的生命中,我几乎没为自己活过一天。小时候,我遵循爸爸的意愿,成为一个专业网球运动员。爸爸离世之后,我更不能悖逆他的遗愿。我拼命挣钱,因为这样可以让妈妈过上好的生活。1997年我拿到了第一个全国冠军,从此更加循规蹈矩,按照大家心中“冠军应该有的样子”生活。

我在物质上不再窘迫,可我内心非常不快乐,我内心深处的那个“李娜”非常不快乐。

在国家队,全队只有一个主教练,那么多运动员要他管理,不可能对我的训练投入很多精力。没有人帮我进行有针对性的校正,这让我觉得找不到方向。

为了比赛顺利,姜山像是国家队的一个编外教练,不厌其烦地通过电话和网络在技术和心理上帮助我。在姜山的不断鼓励和帮助下,我逐渐摸索出一些控制情绪的门道。我越来越熟悉自己的心魔,大多数时候,已经能跟它交手几个回合,甚至相安无事了。

心态好了,运气也跟着好起来。我在职业生涯中终于打赢了一个世界排名前10的选手,那是有着“瑞士精灵”之称的施耐德。我们在2006年5月中旬举办的德国公开赛中相遇,她是个极有头脑的球员,打法很适合红土。许多世界高手,包括辛吉斯、卡普里亚蒂、大小威都曾被她击败过。

彼时我还为所谓的“打不过世界前10”的魔咒所困,面对施耐德,我并不是很有信心。

施耐德是左利手,比赛中每一拍的落点都变幻莫测,我被她调动得几乎跑遍了球场的每个位置,第一盘就这么狼狈地输掉了。

网球是一项孤独的运动,你不能体会那种和队友并肩作战的归属感。你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你,所以当你陷入泥沼后,只能在众目睽睽下独自爬行。你不断地在心中咒骂自己,与内心深处的自我辩论,试图寻找能破解对手的方法。当然,这些都是你一个人完成的。你甚至不能和对手有身体上的接触。属于你的领域,就是那几条白线中的几个小格子、球拍,还有你孤独而烦躁的身影。

难道又要听一遍“打不过世界前10”的魔咒了吗?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解脱,我突然不再在意那些细枝末节,只管发力去打。最终我拿下了比赛。当转身向观众挥手那一刹那,我感觉气壮山河:我做到了!我可以打败前10的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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