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子毁灭36年了,我父亲去世是1989年,他是矿工,矽肺,五十几岁生病,六十几岁受不了,自杀。那一天我弟弟先回去照顾妈妈,我在那边处理后事应付警察,因为是非自然死亡。我回到村里差不多晚上10点多,狂风暴雨,我弟弟回去时已经通知了叔叔伯伯。我晚上10点钟送爸爸遗体进门的时候,所有叔叔伯伯已经在那边跪下来,来自各地。
第二天治丧的时候,我弟弟说爸爸曾在夜里讲,他的丧事即便是半夜通知他的朋友,他也很自信他的朋友都会来。我爸爸还交代扛棺木这件事,叔叔伯伯都老了,都有矽肺,所以我们要雇人来扛。我有个叔叔就说,这种事情你不要烦了。
出殡那天,叔叔伯伯很早就来了,每个人自己拿草鞋来穿,草鞋上套着白布,意思是要扛棺木上山。从我家到平路路面有20级台阶,我是长子,要捧牌位在前面走。我在那边大哭,我哭不是因为我爸爸,在我爸爸最后一个月,该哭的我都哭了,我是看到十几个叔叔伯伯,六十几岁,都是矽肺,皮肤苍白,腿瘦瘦的,使劲抬上去,肌肉收缩,我看到十几双腿在抖,心里想我这一辈子如果有这样的朋友,即便是什么都没有做,也很自豪。
我对上一辈那种情谊、人跟人的真情很珍惜,所以在城市里会受不了,觉得这群人是寡情之物。经过最重、最浓密的情感之后,你再去一个地方,会没有办法把它当作你的故乡,你的乐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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