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邀我分享那镜面上的闪光……
沙孜湖的颜色并非一成不变,一圈明黄的浮游物,嵌在白碱与蓝湖间,让湖面成为三缕色带的组合。颜色与颜色的交汇处,暗昧模糊,形成混合色。
天空浩大,地面平坦,山坡和缓,环湖数公里的区域,一览无余,这种景色令视觉和记忆混杂,造成一种古怪的停滞感——不论看多远,看多久,草原都一模一样,好像这里是世界的尽头。某种从城里带来的紧张感,盔甲般,松懈开,浑身陡然轻松。
走近湖边,风扑面而来,裹挟着自然界最蛮荒的原质,不是丝丝缕缕,飘飘渺渺,而像一堵厚实的墙,挡在鼻孔前。这味道混合着青草的汁液、牛羊的粪便、淤泥、腐烂的浮游生物、草根、发酵的浮萍……湖水看起来很浅,倒映着蓝天,于微风中晃动波浪。七八匹扎堆喝水的马儿,只是站在湖边的泥沼地,绝不朝水里多走一步。环湖的泥沼,密布着蹄印,杂乱无章。这些印子经太阳暴晒,三四天后会变得坚硬无比,表皮浮出一层砂糖般的碱面。
除了蹄印,湖边没有一点多余的垃圾。我试图顺着蹄印靠近水边,但没走几步,脚底便被淤泥黏住。眺望湖心,感觉那里有个磁场,神秘吊诡,不觉自动止步,只望着成群的野鸭兴叹。这个高原湖泊离县城太远,从来没有专家来此进行过调查;又因湖水与沼泽相连,人很难靠近湖心,因此,“沙孜湖里究竟有没有鱼虾”,还是个谜。
离湖边最近的一排毡房,有十二座,间距为四五米,大都门帘搭起,天窗上的毡子挑开,烟囱竖立,但并不冒烟。此刻,早饭刚毕,午饭尚早。每座毡房门口都停着辆摩托车。在一户人家的羊圈旁,还停着辆卡车(转场时,它已取代骆驼的地位)。一群绵羊潮水般涌来,姜黄灰白。上了土路后,羊们像是听到头羊的命令,自动分开,只走在道路两边有草的地方。羊群走走停停,看似散漫,又像走在既定的地图上。
迎面走来三位哈萨克族妇女,纱巾、西装上衣、长裙、皮鞋、拎包。其中一人在腋下夹着卷红色小地毯。身旁是三个孩子,高个的女孩粉红拉链夹克、蓝牛仔裤、白皮鞋,两个男孩,黑裤带卡通图案,毛衣,坎肩。摩托车闪过,开车男子鸭舌帽、夹克衫,后座妇女的怀里搂着个婴儿。女人身后,是卷紫红地毯,边角饰有姜黄棕黑花纹。
一座圆形的土墩墓耸起,环绕着土墩墓的草场,与我惯常所见不同:不是平坦一片,而是鼓凸着一个个密麻麻的肿包,像绿色海浪,起伏跌宕。这种草场被哈萨克人称为“孔额尔欧巴”(羊圈式草场)。哈萨克人将立起来的东西称为“欧巴”(苍天);而“孔额儿”是多义词,其一表示颜色:或咖啡色,或紫色(那是九月沙孜草原的颜色);另一个意思为褐色的牛(牧民第一眼看到沙孜草原,这片丰美之地既不是黑色,也不是黄色,更不是红色,而是褐色)。因此,“孔额儿欧巴”,实际是根据颜色、地形、气候而来的词汇——此地既不冷,也不热,风也不乱刮,是上天赐予的褐色的羊圈式草场。
我真的见到了这一切:湖水、毡房、土墩墓、羊圈式草场……每一样,都和设想的不一样。在我来沙孜湖之前,有人告诫我——你没有必要“真的”到达那里:你可以看照片,搜索纪录片,和一些人谈话。但我却执拗地要“亲自到达”。结果令我大吃一惊:任何被我“到达”的地方,都为我展开了一个有待探索的丰富世界;每一件物体都不是单独存在的,都会提示出另一件事;我的意识不断超越曾经的范围:时间是什么?我在哪里?
草原就这样延续着,不断重复自身:春天青草新鲜,秋季变得浅黄,冬季被雪覆盖。这种轮回,让这片区域看起来,比实际还要古老,像一处文明的遗迹。(丁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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