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了解他对音乐的了解,却要比了解他的小说早得多。
最初的印象是他和廖国松先生为父亲用中密板做音箱,做好后,嵌在父亲专为此设计的博古架的两侧。从此我知道他喜爱音乐。但真正了解他对音乐喜爱的程度,以及由此积累的大量相关知识,却是在我也到了文联之后。我少年时听过不多几部西方古典乐,但后来迷上摇滚乐,几乎就再没听,直到搬家换了音响(也是袁老师做主配置的),这才突然想认真听一听交响乐,觉得那样似乎才不至虚置了如此的设备(其实按袁老师的说法,我的新音响不过是入门的级别),于是从父亲那儿拿了几张CD来听,渐渐竟听出点感觉来。有点感觉就忍不住想找人说,而天天见面又喜爱音乐的便只有袁老师了。我原本只是随便聊聊,但他一听我主动聊音乐,两眼却放出光来,话也多了,口齿也流利了,那神情也比平时生动许多。记得那个上午我们聊了有一个多小时,开饭时间到了,众人拿碗执筷,纷纷催促我们,他这才勉强起身。过了两天,他邀请我去听他的音响设备(据说价格要比我的贵七到八倍),约好下午去,他早上就开机了,说要把设备“煲”到最佳状态。那天他放了几张CD,有器乐,有声乐,其中一张男声四重唱的碟片,是当时大热的“八只眼”合唱组的录音。听完,他问我什么感觉。我用手比划了一个直径一尺的圆,说这几个人的喉咙像有这么粗。他敏锐地看我一眼(我第一次看到他有这样的眼神),若有所思,慢慢说:嗯,这算一种新的形容。
袁老师是《花溪》月刊的主编,差不多每月都要去广州签印杂志,原本我以为这对他来说是个苦差,但他每次都兴致勃勃出发,高高兴兴回来,原来他在广州可以大淘正版的走私碟,所谓“水货”。自从那个聊音乐的上午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除了指使我买一些诸如《唱片圣经》、《西方文明中的音乐》之类的书,每次去广州,还总要给我带回十来张他认为我应该知道和保存的作品;而且拿给我时,每张碟片的说明书上都会黏着一帧方寸大小的黄色纸片,上面用工整的字迹标明这是哪位作曲家的哪部作品,还有乐团、指挥或演奏家的名字,以及出版的公司等等。我不过意,说不用写了,太麻烦,我自己慢慢查吧。他却说平时听音乐,已经养成一面听,一面翻阅各种有关资料的习惯,随手给我写下来,并不麻烦,反倒很愉快。那几个月,应该是他对我寄望最高的时期,经常一见面就问我:昨天听没有?或者:昨天听的哪一张?说实话,我没他那么着迷,虽然每一部都听得十分认真(关窗拉帘、居中端坐、闭眼凝神),但正因为每听一部都十分认真,所以每次听完都有种“饱胀”感,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消化”,很难再有余力继续。于是他殷殷的频繁询问有时就弄得我很难堪,我或者撒谎,说昨天重听了一遍某某的某部作品,或者说昨天下午家里来了某个客人,缠我半天,没听成,而晚上又不敢听,怕闹着邻居……有时实在找不到理由,就说我写东西呢,没时间。我“没时间”的次数多了,他就警觉起来,遗憾起来,某次甚至用带点哀求的口吻说:你坚持听嘛,要不我连个聊的人都没有。这话给我印象很深。事后我意识到,他确乎是不怎么跟别人聊音乐的,也没见他跟任何一个所谓的“发烧友”交往。个中原因,我觉得一是他天性不喜扎堆,其次他是个作家,理解音乐也许别有怀抱,比如他和我聊音乐时,就常以文学作品和作家辅证:谈论俄国音乐时会提到某个俄国作家、谈论德国音乐时会提到某个德国作家,或者以某个国家文学作品的总体气质比较那个国家音乐的总体气质……幸好他以如此的方式谈论音乐,我勉强可以插几句嘴——比如我某次突然灵机乍动,说小说的情节就好比音乐的旋律,他点点头;我又说音乐史和文学史有相似之处,音乐史越往后旋律性越弱,就像文学史越往后情节性越弱一样,他再点点头——否则我跟他的音乐知识实在相差太远,根本只有他说我听的份。
某次聊得高兴,我脱口而出:你的音乐修养好像超过你的文学修养呢。说完我有点后悔,毕竟文学是他的专业,音乐不过是爱好。但他微微颔首,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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