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按照联合国的最新标准,65岁以上老人占总人口的比重超过7%,即被视为进入老龄化社会。中国面临的现实是,65岁以上人口已占到8.16%,并且显示出惊人的增长量和增长速度。这不仅给经济社会,更是给家庭、给个人带来巨大的经济和心理压力。
我们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唯有年老的进程无法改变——每个人的人生都会踏上这段最终的旅程,那就是衰老,直至老去。面对日益衰老的、曾经给我们带来生命的父母和家庭中每一个至亲的老年人,无论现实如何艰难坎坷、内心多么疲累难堪,我们一定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和使命——那就是尽可能地让他们优雅而有尊严地老去。
文/殷健灵
人的一生是怎样的?仿佛一首交响曲,经历序曲、缓板、快板、高潮,最终都要走向落幕。
当我出生时,她已年老。
我从未见过她年轻的模样,但我目睹了她漫长的年老的过程。从精神矍铄的年老初期,慢慢变得茫然、迟滞、退缩,几乎要变成她自己的影子。她的日子被无限地拉长,内容却空无一物,于是,她所有的日子都浓缩成一个字:等。
她不再能主动地寻求什么,而只能等。
等待一顿可口的饭菜,等待一包松软的点心,等待早晨出门的家人早点返家,等待我——她最疼爱的外孙女将她干枯的手捧在掌心里,用我的温度暖一暖她。
她慢慢退回成一个小孩子,常常忘了年龄,又常常被自己很老很老的岁数吓一跳;她越来越思念早已逝去的曾外祖母,独自一人时,她轻唤:妈妈,你在哪里呢?我这才知道,她的生命已变得如孩童一般简单而清澈,不需要掩藏伪装,她可以无所顾忌地表达喜欢和怨艾,而你也能轻易地通过抚触与微笑达成她的愿望。
二
我说:快把裤子脱下来!
她无助地望着我:脱下来……会冷啊。
母亲在一边道:快脱吧。
母女俩都有些烦躁,恨不得闭上眼睛,恨不得眼前的场景早点结束。95岁的外婆,从厕所出来,小心翼翼地要求她的女儿和外孙女看看她的内裤,上面是不是粘了大便。
母亲道:你自己不能看看啊。
她惶然地站着,不晓得听见没有。只好大声说话让她听见。
她开始抖抖索索地解裤带。外面一层灰色罩裤,里面一层蓝色呢绒棉裤,在里面是薄绒线裤,最后露出浅蓝色的棉三角内裤。
内裤上果真沾了浅棕色稀薄的屎印。
有吗?她仍旧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我大声说,换条内裤吧。和她对话需要简洁,句子一旦长了,她往往无法听清你的意思。
裤子一层层脱下来。罩裤、棉裤、绒线裤、棉毛裤,我帮助她拉住裤脚。用力一拽,一大蓬雪花样的皮屑在房间里漫天飞舞起来。那干燥的“细雪”像是被风吹起,落在地板上、沙发上、茶几上……也落在我刚刚洗好还没来得及吹干的头发上,余下的一些,仍旧缓缓地在空中飘。
我惊叫一声,后退一小步。
赶紧去拿扫帚。“细雪”半粘在地上,很难清扫,只几下,就已经积起一堆。足足有半两重吧。
浴室里,母亲倒温水给她擦洗身体。她喃喃道:从来没有这样过。但我和母亲都知道,她这个样子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为了节省,她甚至舍不得多用一点手纸,内裤上时常要沾一星半点的屎印。
可我和母亲一天都没绝望过,都想唤醒她尚未消失的“潜能”。
她自己能洗得很干净的。母亲把换下的内裤泡在温水里,拿到洗衣间去。
外婆换好了内裤,花了很长很长时间,重新穿上棉毛裤、绒线裤、棉裤和罩裤。我自己会洗的哦。她说,一边说一边慢慢走去洗衣间。
她果真搓洗得很干净,年轻时练好的基本功一点没有忘记。我帮他绞干,晾好。
她却没有跟着我出来,心事重重地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沉默良久。
半晌,听到她叫我。
我有话跟你说,她仍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说什么啊。
不要告诉你爸哦。她说。
我无奈地笑了,你这样不是第一次,爸早知道。但我知道,她根本听不清我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