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倾城
我没搭理《山楂树之恋》,就像不搭理这时代的绝大多数小说和电影——宣传得越惊天动地我越不看。《唐山大地震》早早把情节和卖点都摊出来,我却质疑这“内疚”的力量:男尊女卑的旧观念,使有些无敌父母在B超之后就决定放弃女胎。那么,为了儿子牺牲女儿,这么合情合理的选择,说什么愧与悔?
《山楂树之恋》标榜“纯爱”,我实在没受触动,我不是拘谨的50后,也不是放肆的80后,但我也是从小看言情小说长大的。琼瑶的《窗外》,师生恋在当时不伦得惊天动地,一个“床”字的影子都不曾出现。《千江有水千江月》,一场恋爱,明澈得有如水中月,也遥远得仿佛镜中花……在很早之前,《纸上罗曼史》,书信往来几十年的两个人,一生不曾谋面。甚至有一次,女主角站在阳台上,发现对面阳台出现男主角的影影绰绰,赶紧让人把自己的眼镜拿走:她高度近视,摘了眼镜啥都看不到。
爱情最肉欲,也最纯真,它是铜铝锡,随时氧化,永远以化合物的形式存在;也是真金白银,矫矫不群,能抵御时间的力量。
而我们这个时代的“纯爱”,很滑稽,很不纯——《山楂树之恋》里,女孩子是怕怀孕,甚至不敢和男生睡一张床。这纯粹是来源于性的无知,反过来就是:如果她确知不会怀孕,就可以大胆地做了?对作者来说,性的意义指向怀孕,而我们那一代人,曾指向“唯一”:我一生只爱一个人,于是一生只睡在他身边;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这是我送予他最珍贵的礼物。
是时代的错吗?曾经觉得握个手都是亵渎的男生,现在有小三了;曾经与初恋男友羞怯过数年的女生,现在被我们戏称是“临床经验丰富”。
到底发生过什么?
偶尔间,我与离开过我的男人共进晚餐。一场不冷不热的自助餐,昂贵而清淡,我一直微笑点头,非常注意自己的表情、仪态及其他。最后他说:“你……变了。”我终于没控制住我的铁嘴我的毒舌:“但你完全没有变。”
变之前的我,曾经算“清纯”吧,任爱神蒙上我的眼。跟着感觉走,不断地、慷慨地给出去:时间、青春、心力以及……钱。我信任过甲男乙男或者丙男,而他们终于在不同的时刻对我说:“我就是那么一说嘛。”“男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嘛。”最隆重的解释也无非是:“对不起,但有些诺言我真的实现不了啦。”
清如何变成浊?每个人都曾经从白雪皑皑的山顶出发,最后被一路的废弃物弄脏。纯如何变得复杂?当痛苦过去,再来品味当年的甜言蜜语,一点点释出里面的毒、重金属盐、三聚……那些最冰冷的、要动用检测机构才能查出来的事物。
而我,慢慢地知道,我并没有资格抱怨,我也在这过程推波助澜过。我伤害过某人,不断的谎言、敷衍、不耐烦。
这清浊难辨的世界,有人毁过我的梦,我也碎过某人的心。谁弄脏了我,我又变本加厉弄脏了谁?
我仍然渴望:但成比目不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我做得到吗?我不敢,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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