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里孩子的作文本里,常常出现“广东”“北京”“江苏”等地名,这是父母打工的地方,对孩子来说,熟悉又遥远。
在四川遂宁的一个村子里,我看到一家门上没有贴春联,家里只有姐弟俩留守着。
“爸妈都不在家,你们怎么过年呢?”
14岁的姐姐吴敏淡淡地说:“过年?就这样过呀,跟平常一样。”
“我看你们所有的邻居家门上都有春联,只有你们家没有春联。”
“买,要钱的。”
“一副春联多少钱?”
“不知道,我听说要几块钱,我就没买。”
我又问弟弟:“吴强,过年时你有没有跟姐姐要鞭炮?”
吴强说:“我说了,别人都有玩的,我没有,我叫她给我买。”
“那你给他买了吗?”我问吴敏。
吴敏说:“没有。连糖都没有买。”
在江西的一个村庄,村里不太容易看到青壮年,这个村子被称为“993861”部队:“99”是指重阳节,指老年人;“38”是指妇女;“61”则是指儿童。村里的年轻人大都出去了,留守的是老人、妇女和儿童。我看到半大的男孩子独自一人在地里干活儿,就猜到,应该也是父母出门打工了,邻居插秧他就跟着插秧,邻居施肥他就学着施肥。
寂寞的留守男孩沉默寡言,有心事,就自己闷着。
我问:“那心里憋着难受咋办?”
他停了一下说:“我就喝热水。”
我愣住了,不知说什么好。
这些情景,都曾进入我们的镜头。这样的情景里,最打动我的是那些孩子的表情和眼神。父母不在家,他们的眼里多了一层云,脸上没有那么明朗烂漫,状态没有那么放松无忌,更没有孩子气的任性撒娇了。半大的孩子往往和人有一种距离,甚至有些戒备,我走近他们时,小心翼翼。
平常日子,还好过,节日呢?
2011年的中秋节。江西宜丰,月亮圆了,照着不圆的家。缺少成年人的村子,老的老,小的小,节还是要过的。
我们来到龙岗村的邹祺家,爸爸和叔叔们5个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留下大大小小十来个孩子,由70岁的爷爷和65岁的奶奶照顾着。开饭之前,我看到小邹祺拿着一把筷子准备摆放,我想,在镜头前用筷子这个细节来展现,会很容易让观众理解邹家人口的变化。于是我问邹祺:
“现在摆几双筷子?”
“8双。”
“爸妈、叔叔他们都回来呢?”
孩子扳着手指数着,爸爸、妈妈、叔叔,要摆11双。中秋节,他们都不回来,只有过年他们才能回来。
年,还很远。
(司志政摘自长江文艺出版社《我遇到你》一书,辛刚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