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蓝点上的斯波坎故事(4)

时间:2015-09-26 18:30:40 

除了猎奇想象心态,《三体》在被译为英文的过程中,也出现了东西方文化的冲突。刘宇昆举了两个例子,都与书中的女性相关。一是“文革”中,一个激进的红卫兵女孩中弹坠楼的场面,被描写为:

她陶醉在这鲜红灿烂的梦幻中,直到被一颗步枪子弹洞穿了胸膛。十五岁少女的胸膛是那么柔嫩,那颗子弹穿过后基本上没有减速,在她身后的空中发出一声啾鸣。年轻的红卫兵同她的旗帜一起从楼顶落下,她那轻盈的身体落得甚至比旗帜还慢,仿佛小鸟眷恋着天空。

这一段国人接受起来毫无障碍的描写,在西方人尤其是女性主义者看来,是完全不可理喻的–怎么能够将女性的死亡描写得如此唯美?而且,这种唯美,本身就是一种男权审视女性的眼光。“这段西方读者绝对接受不了。”刘宇昆的编辑态度很坚决。《三体》英文版既然是在海外市场发行,考虑到西方读者的接受度,英文版《三体》删去了中文版里对死亡的唯美化描写。

另一个颇有意思的翻译删节,是叶文洁在齐家屯被老猎户一家收养时,有一晚与猎户妻子大凤共处。叶文洁安静看着油灯下做针线活的大凤:

大凤披着棉袄,红肚兜和一条圆润的胳膊露出来,油灯突出了她的形象,在她最美的部位涂上了最醒目的色彩,将其余部分高明地隐没于黑暗中。

“这段让人感觉叶文洁是女同性恋。作者刘慈欣本意是这样吗?”刘宇昆的编辑问他。

“当然不是。”听到这点,刘宇昆似乎也很惊讶。

“那就得删改。”

置身在某种既定文化内部,要抽离出来自觉地审视自己的文化,真的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而翻译中的各种细枝末节的调整,或许是审视文化冲突最好的过程。没想到,聆听这种冲突,居然也是非常有趣的从外部眼光内省的经验。

聊到性别的话题,我坦言,刘宇昆的作品给人一种阴柔的美感,会让人恍惚以为出自女性之手。当然,如科幻作家糖匪所言,阴到极致,未必不是一种真正思考宇宙和人类、历史之大命题的阳刚。刘宇昆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提及也有别人这么说过,虽然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不过他也安慰我说,因为书中女性角色多,如果感受到阴柔气质,说明刻画对了,也蛮让人高兴的。

此时,夏笳插话说:“或许,西方文化中,对于男女性别的刻板印象本来就比较不明显?而在中国,有所谓的直男、软妹,主流上说,性别的气质区分还是非常明显的。所以是不是在你(刘宇昆)的概念里,或许本就没有阴性、阳性这种概念与区分?”

这番谈话,让人想到刘宇昆《思维的形状》里,对另一个种族语言与思维的解释:“卡拉桑尼人并不把生死看成是对立的状态,死亡并不是所有命运中最糟糕的那一种,也不用不惜一切代价来避免。不管是生死之间还是生死之外都存在一系列连续的状态:自由地生活,恐惧地生活,不那么tsuko地生活,在奴役和反抗中死去,以自由之身死去,直至超越生死。”

在斯波坎的几天里,看着这座小城发生的和科幻有关的故事,觉得一切这么近,又那么远,我想起一幅照片。1990年2月14日,“旅行者1号”在离地球60亿公里外的位置,拍下了一张极其震撼世界观的照片。不细看的话,它只是一片黑,右边有一条黯淡的棕色斜纹。人们管这幅画叫“暗淡蓝点”,因为棕色斜纹里有一个大概不到一像素的小点。

就在这个几乎完全看不清的暗淡蓝点上,一种自称人类的生物,出生、相爱、悲喜、死亡。有人写出了震撼人心的小说,有人拿了雨果奖,有人翻译了那部作品,有人为之紧张为之惊叫为之热泪盈眶–

那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暗淡蓝点上的故事啊。

实习记者 邱苑婷 发自美国斯波坎 编辑 郑廷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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