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嘛,总是幻想着能挖到猛料,你知道的。”弗兰克一边说,一边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
他们随即叫了第二轮酒,并开始谈起生意–汇率、税率;美金、RMB;零件和发动机、合伙人劳动力和供应商;广州的工商局与坦桑尼亚的地头蛇。
将零部件通过货轮运到东非某港口后,由当地工人组装成“Made in China”的摩托车,再拉到各城各乡卖掉,这就是弗兰克所做的生意。
我问他有那么多东西可贩,为什么偏偏是摩托车?
弗兰克说第一次站在广州街头,令他感到目瞪口呆的不是高楼不是霓虹灯,而是这些乱窜无阻的摩托车。“我当时就想,把这家伙弄回家的话,my holy goddess,那多带劲!你不知道在马赛,你有时去找一个人,或者打一罐水,随随便便都得走十几个小时,所以我看着摩托车,就像看见了印度飞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但他显然不可能一步登天地就开始倒腾摩托车。于是从小件好带且成本低廉的饰品入手,弗兰克在广州火车站批发几大包耳环、项链、手镯和其他或闪闪亮亮、或颜色夸张的小玩意儿,经海路寄回,雇几个当地人把货卖掉,各自分成。
在娶了两个老婆并有了6个孩子之后,弗兰克已彻底摸清了非洲女人的喜好。于是不到5年时间,他就成了马赛乡亲们口中的“传奇”。
其间他夹杂着卖过衣服、凉鞋、皮带和各种日用品,在广州黑人还没有开始暴增之前,生意并不难做,“因为这边看来是‘次品中的次品’的一切,一旦被运回我们那里,都会成为‘好东西’。”
不过关于经商的细节,比如如何白手起家、赚得第一桶金、处理和国内各类单位商家的关系、打通家乡的黑白两道……弗兰克并不愿意多谈。尽管他的朋友几次一不注意差点把话说到了那个份上,他也会一个眼色使过去,他们便随机话锋一转,毫无嫁接痕迹。
弗兰克还是耸肩,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他说:“抱歉,并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纯粹只是因为我不愿意过多地回忆过去,那毫无意义。”
我除了懊恼就是无力,好比到手的鲇鱼,哧溜从指缝间逃窜,尾巴一摇便潜进了水深之处。
威士忌
他们喝完第三轮纯威士忌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弗兰克开来他的橙色卡宴,把我们载到了小北,这里是非洲人的聚集地,被称为“巧克力城”。停好车后,拐了一个弯、经过许多家国际机票代理中心和标着“广东开放大学”的建筑,过马路,从一个不起眼的巷口一穿,便进了宝汉直街。
之前为了逮采访对象,我在这儿游荡了整整三四天。自以为乔装完好,可大概在旁观者眼中,所有的目的性都证据确凿地刻在脸上,他们只当笑话看了。
沿街好些摊贩都认识弗兰克和他的朋友们,他们相互用力握手碰肩,说斯瓦希里语(斯瓦希里语属于班图语支,是非洲语言使用人数最多的语言之一–5500万多人,和阿拉伯语及豪萨语并列非洲三大语言。)
弗兰克在某个新疆小伙的摊位上买了馕,又在另一个新疆姑娘那儿买了烤羊肉串。这条广州人眼里的“非洲一条街”,现在却有将近一半是回族人。
我们走入一间二层非洲餐馆,点了烤鱼烤鸡烤羊腿、豆子汤和作为主食的玉米饭,以及酒,没有蔬菜。
从我们下午两点10分见面开始,6个钟头过去了,弗兰克没有喝过一口水,他送进嘴里的,全是威士忌。
在昏沉的灯光下,他一抬手一仰头,一闭眼一吞咽,胡须不断被浸湿,肚皮也被一寸寸撑大,眼底却不见醉意。
不多久他球队的副教练和两个主力队员也来了,队员都是大学城里的留学生,各带了一个中国女伴。她们看见我毫不惊讶,只是笑笑,眼神里似乎带着某种自以为的心照不宣。
他们一路狂饮狂吃,机关枪般讲着外人连猜也猜不到一分的语言,而那两个女孩同样听不懂,她们倒也并不介怀,只是一直低头玩手机。
到了接近10点,坐在一旁的副教练大概酒力上头,或许碰巧见我一脸无聊,便一把搭住我的肩膀,笑笑嘻嘻说,“想知道在说什么?告诉你,我们在骂你们中国的摩托车有多糟糕、给我们惹了多少麻烦,除了便宜”,他甩出手掌,使劲儿拍了两下桌面,“除了便宜,nothing else(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