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其中一部分,三千多吧。”拉玛里欧平平淡淡地回答,他正点着数,无暇分神。
“那总共是?”
“七千左右。”
“每天都要数这么多?”
“对,而且还得记住其中大部分的名字。”
“还都有名字?”
无应答。
“这些都是你的兄弟?…”
“对,37个,不加女孩。”
“能问你父亲娶了几个妻子么?…”
“8个。”
隔天我才得知,拉玛里欧身上最显著的标签并不是什么“高大威猛”或“英文流利”,而是“地区首富之长子”。如此一来,无论是电子表还是款式还算时兴的皮夹克,都显得合情合理起来。
稍大的男人们都在忙着,小的那些(儿子辈和孙子辈)见居然来了几个白皮白脸的家伙,呼啦啦涌了过来。奇怪的是他们并不像那些马赛之外、其他村落的孩子,没有惧怕,神色里也毫不设防,只是都隔着几十公分跟着,直直看你,你对他们一笑,他们就也跟着咯咯笑出声,并且羞怯地别过头。也有胆子大的,偷偷摸一下相机镜头和手表,见我不生气,就径直把沾满泥巴的小手塞进了我的手掌,牵着我去看栏里刚落地的小羊羔。
这个几乎没有被游客和所谓现代文明践踏过的村子,不存在伸手求食、索取小费,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拍照收钱,人们的注意力都还集中于他们的作物和牛羊之上。拉玛里欧说,很多村民甚至连钱都数不来,“因为先令这个破单位,实在太膨胀了,那么多个零,有些急性子数着数着一发火,就把钱撕了。”
这里的一部分人仍持续着“以物易物”的模式–一头牛可换4头羊、两头羊可换一头驴,甚至不存在等价交换物。
出人意料的是,他们居然很喜欢拍照。尤其是看见自己的脸出现在另一个小方格里时,竟兴奋地撒丫子狂奔,一边跑还一边以极高频率弹动舌头,合着声带震颤,发出奇特的欢呼声,顺带踩回来满脚牛粪。
只是举着相机的我们,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在高清镜头的另一端,这些小小脸庞上的所有细节,不加修饰地被摆到眼前:他们的眼角、双颊、嘴边或眉梢散落着好些黑点,一开始我们只当是长了痣或沾上了脏东西,但焦距拉近再拉近之后发现,那是苍蝇。
零零星星的苍蝇趴着,它们的细足交替颤动,吮吸着油脂或分泌物。也有脸上停着一整片的,远远看去,就像长了大块胎记。
我放下相机,伸手试图驱赶,却发现连赶都赶不动。虫子霸着自己的地盘,随他们跑,随他们跳,随他们大笑大闹,随他们祭祀舞蹈。
我不愿意显得矫情,只是心里实在难受。而他们不过眨巴眨巴眼睛、咧大了嘴笑着,对现实之外的忧与欢,都无知无觉。
家里的女人们听见动静都走了出来。客观来说,她们并没有穿什么“衣服”,为了方便哺乳,她们只在身上裹了大块彩布,从一边肩膀拉到另一边腋下,打个结,赤半个膊,刚生完孩子的就在胳膊底下留个缝,让小家伙能露出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