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马赛记(5)

时间:2015-10-10 19:21:44 

穿得简单,却戴得隆重。脖子上挂着彩珠,以及原料成谜的几乎覆盖整个膊头的鲜艳颈环;两个至少可放进3根指头的耳洞,缀着形状各异的银饰。

这时拉玛里欧和他的兄弟们终于安顿好了所有的牲畜,才顾上招呼我们,脸上神情也轻松起来。在马赛,牛羊是最显著的财富象征,作为强大的生产力、青年们娶妻的资本以及可以换算成其他任何物品的单位,它们的地位甚至能超越女人和小孩。所以,是万万不能出任何差错的。

他牵来一头母牛,挤了奶,并邀我们走进他家的布马。有三四岁的孩子走进牛栏,蹲下身直接把奶挤进口中。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弗兰克,他在这个年纪时,父亲在阿鲁沙(坦桑尼亚北部第一大城市)当矿工,因家里孩子过多负担太重,于是被寄养在这片牧场。白天,他和拉玛里欧的爸爸帮着将牲口赶到荒野里,晚上则坐在同一片星辰底下喝着用篝火烧开的茶。

拉玛里欧说,自他记事以来,弗兰克已经离开洛特普斯到镇上打工,还有了第一个儿子,他对这个远房叔叔的唯一记忆是:脸上总是略带阴翳,而且还爱发愣,有话从不多说。

那时弗兰克一个多月才回家一趟,在镇上挖矿,也沿街兜售一些小零碎。庸庸碌碌灰头土脸、荷包像肚皮一样毫无油水,就跟其他每一个外出谋生的马赛青年一样,看似永无出头之日。

没有人留意他从哪天开始,回来的时候神态略微带了些淘到金之后的柔和。“我只记得,他家里的东西好像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电热水壶、棉被,他儿子也穿上了运动鞋。到他盖了新布马、娶第二个老婆,大家才开始猜测他是不是不声不响地发了财。”

而至于钱是怎么来的,村民们都感到莫名其妙。绝大部分人都暗暗怀疑着其干净程度,有的说弗兰克钻了大空子,甚至有传他贩毒的。

对于种种流言,拉玛里欧说弗兰克始终懒于辩驳,也说不清是默认还是不屑。

“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去诽谤那些自己最想要却最得不到的东西,尤其关于钱,你知道的。”拉玛里欧也耸了耸肩,眉眼间的鄙夷与弗兰克如出一辙。

他边说边掀开一旁地上的塑料布,底下是一口塑料盆,里头躺着一大块新鲜血淋的牛肉,一见光,黑压压的苍蝇瞬间散去。他顺手从木桌上抓过锈迹斑斑的小刀,划拉下一条,丢进嘴里。

“抱歉,我也刚从镇上回来,肚子太饿……要不要来一点,我敢保证你们从来没尝过这么好吃的牛肉!”

我们不约而同地咽了下口水,然后委婉地拒绝了。

地区首富的长子像弗兰克当年一样,大部分时间都在离洛特普斯半天车程以外的摩什镇上替白人老板挖煤矿,半个月才得空回家一次。我们实在不忍心占用他与家人共处的宝贵时间,于是在天黑透之前,离开了他的布马。

陀螺

在艾略特的长诗里,荒原的原文是wasteland,但假如诗人不是为了搭建一个战后萧条的意象,真正的荒原,其实也并不至于太凄凉。

特别当我弯腰钻出大半人高的拱门,一抬头,壮阔的残阳如血的夕景扑面而来。

荒原摇身一变,成了神来之境。我用手机拍下,微信发给弗兰克。

很快他就回了:That is the greatest view in the whole world,which I think of so much.(这是世界上最美、也是我最想念的画面。)

当半个月后我们在洛特普斯见面时,他告诉我,收到照片的那会儿,他正在应酬,半加仑的洋酒下肚后,他只觉得头疼。“所以你可以想象,那个情景下看到那张照片,我简直想大哭一场。”

弗兰克说他早就厌倦了这种生活,却又无计可施,尽管租着广州CBD黄金地段的办公场所、住着所谓“无敌江景”的高层公寓(买的)、9年前也因为娶到了中国女人而终于获得了合法身份。作为马赛血统的非洲人,他堪称再励志不过的正面教材。但事实却是,他日渐感到无趣极了。

但也不是没有感受过激动和欢愉,比如第一次银行户头里突然多了5个零、带着小伙子们踢赢了第一场球、前几年在北京与坦桑尼亚商务部部长握了个手、和中国姑娘的新婚之夜以及从护士手里接过混血双胞胎的那一刻。

不过当所有的“第一次”都被用完之后,他发现日子更趋近于被困笼中、同时不停在飞轮上原地奔跑的仓鼠,“快乐也好、悲伤也罢,竟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有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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