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来了兴趣:“你知道吗,我看过一个漫画,说的也是一个华裔小孩,每周日上午要上两小时汉语课,然后他说,‘不仅什么也没有学到,还剥夺了我读漫画的时间!’当时我就觉得,这–”
他抬起手臂朝下重重一指,仿佛快准狠地在空气中点出了那句话:“完完全全就是我想说的!(Oh,that’s–Exactly what I’m thinking!)”
一直矜持稳重的特德·姜,语调一下子抬高了八度,语气出现了少有的波澜和生动,表情动作都夸张了起来。我也笑,那一刻,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童年的他–那个因为看不了漫画而发牢骚的小男孩。
与此同时,在我心里,某种稚拙的预期也分崩离析。我似乎明白过来,所谓的华裔对故土的情感认同,或许是一种过于浪漫和人文情怀的他者眼光,至少不是一条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惯例。
而特德·姜,终究是Ted Chiang,不是姜峰楠。
亚洲面孔的尴尬
尽管自我认同是美国人,但特德·姜毕竟长着一张亚洲面孔。这也就意味着,无论他在不在意华裔身份,活在西方世界里,他就不得不面对被视为“他者”的刻板印象。
“直到现在,还会有人夸我说,你英语说得很好耶。”他哭笑不得。
再加上许多不了解亚洲的西方人基本是“亚洲脸盲”,以至于在美国科幻圈内,华裔作家常常被互相混淆–哪怕是其中最有名望的4位,特德·姜、刘宇昆(Ken Liu,《三体》英文版译者)、朱恒昱(Wesley Chu)、朱中宜(John Chu)。
“有不少人会觉得我们4个就是一个人,完全分不清。”特德·姜回忆起几年前的一次窘况,“当时John Chu获得雨果奖,领完奖走下舞台时,有人上前和他握手祝贺,说的却是:‘Congratulations,Ted!(恭喜你,特德!)’”
“你们长得像吗?”我问。
特德·姜一脸囧相地摇摇头。高矮胖瘦完全不同的4个人,居然会被经常性地弄混,简直让人有些不可思议。“我猜我们4个应该都有点恼火(irritated)。”特德·姜用略带戏谑的语气说。
谈及对华裔概念的看法,他说:“这种被西方人对待的方式,我相信是所有华裔共享的经验。就这个层面而言,‘华裔’这个概念还是有其意义的。不过,虽然华裔有与身份相关的共享经验,但每个人都会有不同的应对态度。”
“那你的态度是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近乎磕巴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种说话方式,几乎所有与之交谈的人都写到过,就像说话的同时,努力在脑中思考琢磨着最准确的用词,想找出那颗最完美镶嵌在话语里的珍珠。
“这么说吧,我避免强化或迎合大家对华裔的想象与期待。”他选择的应对策略,或许是一种消极的忽略。读特德·姜的小说,你基本看不到亚洲角色或所谓的东方元素–一方面,他真正感兴趣、意欲探讨的确实只是思维、语言等话题;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读者把阅读重点过多放在华裔身份等问题上:“如果一个人物的民族身份不会影响到他在小说中的作用和表现,比如说,他既可以被设定为中国人,也可以设定成美国人,那我大概就不会选择前者。我不想读者为不重要的议题分心。”
事实上,他的确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无论国内外,不少科幻迷看完他的小说,第一反应都是:“这也是科幻?科幻还可以这么写?”但他们又不得不心悦诚服:完全没有太空、机器人、未来设想等科幻常见元素的“特德·姜科幻”,其实是最“硬”的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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