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刺客聂隐娘》的开篇部分,原本有这样的一个段落:洛州刺史元谊率部万人投靠魏博节度使田绪,其后田家让幼子季安与元家小姐政治联姻。与田季安青梅竹马的聂隐娘时年12岁,心生不满,愤而当众伤害元家小姐。白衣道姑就是原来的嘉信公主,与田季安母亲嘉诚公主是双胞胎姐妹,她带走了隐娘。不久,田绪被人施以纸人妖术谋害。田季安15岁继任,掌管魏博。
这个段落一共10场戏,交代了众多前情和人物关系,为主人公接下来的恩怨走向作了重要的铺垫,但是导演侯孝贤把它整个拿掉了。类似的删除段落加在一起,一共19场。所以不要说戛纳电影节的评委了,就连中国观众想看懂影片也很难。
《聂隐娘》在叙事上存在的缺陷显而易见,一些更加专业的影迷还发现了片中在兵器使用上的失实硬伤。在目前的侯孝贤作品系列里,它显然不会是综合得分最高的那一部。但它依然是一部足可荣膺国际影坛最高艺术电影节最佳导演的好电影。
当碎片用各种信息载体侵蚀掉当下的生活之后,曾经的传统手艺该怎样对抗技术的吞噬?在时代光怪陆离的暴力洗牌之下,又该怎样留住胶片叙事最后的那点体面?高频无线信号几乎占领了我们周遭的所有角落,数码终端像一条无形的鞭子抽着每个人不停提速,我们有多久没有好好停下来静静地看一看时间是怎样一分一秒地把我们从那里带到了这里?科技无所不在,人又去了哪里?心在何处安家?
侯孝贤用9000万人民币和许多同道中人的优秀大脑,拿生命中的8年时间复活了大唐的藩镇,让一个从学生时代就住在脑海里的女刺客去讲述生而为人的孤独,还有人性对抗时代绑架的挣扎。电影作为第七艺术,需要一个这样的领军人物带领一个优质的团队,用行动去重申它精耕细作的手工属性以及造梦的本质。而他本人,一如既往地选择拿摄影机持久地凝视,始终不变对人/角色的关怀。
唐人裴铏小说原文1719字,侯孝贤电影完整剧本68场戏,媒体相继跟进的版面、学者和影迷解读的文字加在一起,却可以出版厚厚几本文集。这其中有多少误读并不重要,它们合在一起的分量再翻一倍,也无法改变大部分人无心入场、进场的部分观众中途离场的局面。这不叫遭遇,小众审美艺术在任何时期任何国家都会曲高和寡。侯孝贤用海外版权已经收回成本,同时让自己的作品在内地第一次进入院线,最终斩获近6000万票房,他已经是个标准的赢家。
打完这漂亮的一仗,意味着侯孝贤又可以继续任性地拍摄下一部作品了。这个被誉为30年来最不取悦世界的导演,在华语乃至世界影坛越来越绝无仅有的身影像聂隐娘一样孤独;同时又像片尾隐娘寻得磨镜少年的善终结局一样,从来不缺追随和认同。
风格即人,自成一派独步天下,才是宗师。侯孝贤最令人敬重的一点,就是像隐娘一样,找到了自己要的答案,也选择了自己要的活法。他的同辈、昔日的电影旗手疲于奔命地去适应越来越无脑和重口味的市场趣向,他却背对观众,埋头创作。无论私下的接触,还是出现在活动现场的他,都是一个越来越容易亲近的老人家。他把不妥协的血性和近乎偏执的坚持,全部留在了自己的创作里。很多走下神坛的名导再也回不到从前,而侯孝贤走到今天,即便风雨如磐始终岿然不动,活成了一棵不会弯腰的老树。
我很喜欢编辑起的封面标题,连上我心中一直回响的另一句,代表了我对侯孝贤完整的看法:道孤还似我,来去自腾骧。
本刊记者 余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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