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后世的实证考据已经证明老普林尼的记载有误,因为烹饪所需的温度远不足以炼成玻璃,而考古发现证实:远在腓尼基人搁浅烧饭前,埃及与两河流域已经具备成熟的玻璃烧制技术。西方玻璃的历史因此从起源就缺失了根本的神话色彩,反倒是老普林尼延续他一个世纪前的前辈维吉尔(Publius Vergilius Maro)留下的丝绸故事成为影响西方很久的神话。维吉尔生活于公元前1世纪,恰逢张骞开辟丝绸之路而丝绸进入罗马之时,也正值古罗马发明玻璃吹制工艺、使玻璃容器日益成为民间消费品之时。古罗马从古埃及与古希腊延续了玻璃烧制工艺且发扬光大,只是无论制造出多少精致的玻璃器在那个年代也抵挡不住维吉尔《田园诗》(Eclogues)中东方幻境的魅惑:“赛里斯人从他们那里的树叶上采集下了非常纤细的羊毛。”直至老普林尼的时代,这位死于实证的理工男还在《自然史》中颇具情怀地留下了这样的描述:“人们在那里所遇到的第一批人是赛里斯人,这一民族以他们森林里所产的羊毛而闻名遐迩。他们向树木喷水而冲刷下树叶上的白色绒毛,然后再由他们的妻室来完成纺线和织造这两道工序。由于在遥远的地区有人完成了如此复杂的劳动,罗马的贵妇人们才能够穿上透明的衣衫而出现于大庭广众之中。”
维吉尔所说的“树上羊毛”正是蚕丝,而“赛里斯人”(Seres)虽然至今在考古学上仍定位不准,但指向中国。古希腊历史学家克泰夏斯最早在他的著作中用“Σnρεs”来称呼产丝的国家,原意是“制丝的人”。在以引经据典著称的20世纪美国学者拉赫(Donald F.Lach)的鸿篇巨著《欧洲形成中的亚洲》(Asia in the Making of Europe)里,关于“Seres”与“中国”间的关系则有这样的考证:“在公元纪年的第一个年代,中国被称为‘泰奈’(Sinae)和‘赛利卡’(Serica),当然后者更为常用。当中国被视为海路的末端时,就被称为‘泰奈’,中国的北部被认为是遥远的陆路末端的‘丝绸之地’,它被奥古斯都时代的诗人彭波尼斯·米拉以及普林尼称为赛利卡。米拉断言,亚洲的最东部居住着三种人:印度人、赛里斯人和西徐亚人(Scythians),在这种划分中使用的名称大致相当于我们今天的称呼:印度、中国和鞑靼。赛里斯人居住的地方最明显的特征是那里有丝绸。古代的作家们认为那里是一块位于有人居住的世界末端的幅员辽阔且人口稠密的陆地,居住在那里的人们文明、公正、节俭。赛里斯人被认为不愿同其他族群发生亲密的关系,但是愿意把他们的丝绸、毛皮和铁器卖给外国商人。在奥古斯都时代,来自赛里斯的商人可能到达过罗马帝国的领土,但是很明显没有中国的官方使团前来拜访罗马城。”
无论“Seres”是否为中国,传承自拉丁语的“serica”(丝绸)已经在西方话语间留下了难以更改的印记。直到公元6世纪蚕种外传,有关“Seres”的归属才会引发更多的争论,而在公元之前的年代,“从树上梳出丝”确实更像对西方胃口的神话,其迷离不亚于“爱丽丝漫游仙境”。以至于当神话已不存在的1700年后、英国派出马戛尔尼(George Macartney,1st Earl Macartney)使团探寻与传说中的丝绸之国直接贸易时,带来的是他们想象中堪与东方丝绸神秘感匹敌的西方玻璃工业精品:望远镜。只可惜当时东方仍处于入茧待生的状态。20世纪法国史学家佩雷菲特(Alain Peyrefitte)的一本《停滞的帝国》(L’empire Immobile,Ou,Le Choc Des Mondes:Récit Historique)已经写尽当年的状况,但“树上梳丝”神话的破解还是从中国学者的笔下看来更有趣味。《中国丝绸文化史》中载:“野蚕以桑叶为食,本是桑树的天敌,与桑树相伴相生,因此原始先民有机会接触到自然分布的大片野生桑树与食桑为生的野蚕。”从桑树的野蚕茧中抽丝挺符合“树上梳丝”的童话意象,1926年在山西夏县西阴村发现的半个蚕茧更似乎给了中国蚕丝文化发源于公元前3500年前仰韶文化,也即与古埃及同学们大批烧制玻璃器同期的证据,只是这不利抽丝的半个蚕茧更容易让人想起先古年代的另一种选择:毕竟蚕蛹是可以吃的。因此《中国丝绸文化史》又有说:“与桑树相伴的原始先民有机会接触到自然分布的大片野生的桑树与食桑为生的野蚕。可能为了吃蛹或是占卜、或是什么原因,他们切割、撕开蚕茧使得丝纤维松散,或蚕茧在雨水中浸泡导致纤维离解,种种机缘使得人们对蚕结茧、茧抽丝这一自然过程有了直观的认识。”
东方丝国的琉璃梦
不管在东方是从树上梳出来的还是吃出来的,丝绸在欧洲大部分地区都得到了与它原文发音类似的命名。玻璃却在中国古汉语中别名众多,这种现象在其他语言中绝无仅有。南宋之后,经历过种种过渡,“玻璃”开始特指进口玻璃,“琉璃”或“药玉”等更具东方玲珑修辞方式的名称留给了国产玻璃,直至清代初年。古罗马留下了对丝绸最早的描述,并在本国玻璃业发展的盛期向正处于汉代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中国出口了大量玻璃容器与玻璃珠饰。然而,时至公元12世纪前后“番琉璃”一词出现时,所谓的“番”却已未必是罗马,甚至很可能东方心目中的“番”从来就不是罗马。
- 看不过瘾?点击下面链接! 【本站微信公众号:gsjx365,天天有好故事感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