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鲁大学:精英主义 自由教育和领袖的摇篮(13)

时间:2015-10-28 08:35:28 

莱文校长曾说:“如果一个学生从耶鲁大学毕业后,居然拥有了某种很专业的知识和技能,这是耶鲁教育最大的失败。”他认为,专业的知识和技能,是学生们根据自己的意愿,在大学毕业后才需要去学习和掌握的东西,而不是耶鲁大学教育的任务。在他看来,耶鲁所要培养的领袖,就本科教育来说,核心是通识,也就是“自由教育”(liberal education),这种教育所熏陶出来的批判性的独立思考能力,能够让人胜任任何职位,驾轻就熟地精通任何学科,并为终身学习打下基础。耶鲁在文化上的保守品格,使得它在每个大学面临变革压力的关头,都很好地保护了“自由教育”的传统,某种意义上,比锐意进取的哈佛更接近牛津、剑桥式的“贵族式教育”传统。19世纪上半叶,美国工业革命的时代,东部大学都在推行选修课制度的时候,耶鲁却反对取消课程中“已经死亡的语言”,反对使课程更实用,反对以德国大学模式改造耶鲁。耶鲁的教授认为,学生“要从纯数学中学习论证推理的艺术;从物质科学中了解事实、归纳过程和可能证据的多重性;要在古典文学中发现一些最有品位的完美的典范;通过英语阅读学会运用自己语言讲与写的能力;通过逻辑和思想哲学学习思维的艺术;通过修辞和辩论术,学习讲话的艺术;通过不断地练习写作掌握准确表达的能力;通过即席的讨论,成为果断的、语言流畅的和朝气勃勃的人”。耶鲁人告诉我,直到今天,耶鲁的计算机系也依旧更侧重理论而不是应用,老教授们更希望能够在理论与智识上有所突破,而不是创办一个伟大的公司——虽然创业之风已逐渐在耶鲁劲吹。

作为20世纪60年代的耶鲁毕业生,孟克文(Christian Murck)的人生轨迹是很典型的“耶鲁式”的。那是一个“自由教育”尚能从容彰显其价值的时代。孟克文本科学习的是历史和英语,毕业后,他还不确定自己去哪儿,有些想去法学院,但又觉得为时尚早,就在耶鲁-中国协会的安排下去香港教英语。“我只是想看看世界,只是非常偶然的,却改变了我的人生。”他说,在那次长达三年的香港与台湾旅行中,“我对中国产生了兴趣,就决定继续学习中国历史,去了普林斯顿大学读中国史”。一切都不疾不徐,从容不迫:从1968年入学到1978年毕业,他在普林斯顿一学习就是10年,其间在日本待了两年,其后又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两年。他有足够的余地,在他的人生轨道上应对不期而遇的生活的碰撞:哥大毕业后,他发现中国历史这门专业在各个高校都没有空出来的教职——“‘二战’后开始研究中国的那一批教授都还没有退休,要是晚5年,我就在大学教书了。”于是阴差阳错的,他去了纽约的银行业,“那个银行通过一步步收购,最后与曼哈顿Chase银行融合,成了今天J.P.摩根 Chase”。22年的银行生涯后,他成了一家咨询公司的亚洲主管,在北京待了8年,之后成为中美商会的主席。他告诉我:“最开始的时候,我曾想去法学院,最后却从未去过;也曾想在大学里当一个中国史教授,也没有当成。后来的职业生涯,充满了激进的变数——这也是美国经济和我所受的大学教育的好处:你不必在一条职业道路上一扎到底,却总可以换行业。如果我是今天的大学毕业生,要去金融业,我还得拿一个MBA商学位。但在我那个时候,大银行都有自己的培训项目,18个月,学习金融知识,就可以胜任。”耶鲁与普林斯顿所受的“自由教育”,让他足以胜任职业的转变与人生轨道的换档。“对我来说,大学时培养的英语和中文的读写能力,以及我从历史学中培养的分析和解决问题的思维能力是最重要的,一生受用。很多人认为常青藤学校,特别是哈佛、耶鲁和普林斯顿的大学生涯,会给你未来的职业生涯和一生提供一个强大的人际关系网,但至少,这对我不是特别成立。我有很多亲密的耶鲁朋友,他们是我生活中的朋友,但却不一定在职业上有什么来往。”

但“老耶鲁”还是在发生着难以抗拒的变化,即使在安静的小城纽黑文,这种变化比纷繁热闹的波士顿和纽约要来得缓慢一些。J.D.迈克兰奇告诉我,当他在耶鲁英语系学习的时候,“系里的老教授全是泰斗级的人物,他们年龄偏老,但个个都是世界顶级学者”。那时的英语系非常有活力,“文学已不再仅仅是文学。解构主义、女性主义、性别研究、后殖民主义,各种理论与意识形态,让文学不再仅是文本,而具有了更广泛的社会意义。那时,雅克·德里达、保尔·德曼都曾在这里上过课”。而今天,“在英语系的名单上,除了哈罗德·布鲁姆——他的高龄已不允许他来学校授课,而是在家给学生授课,他坐在椅子里,学生们坐在地上——其他的同事,我几乎一个都不认识”。他有些叹息地说:“耶鲁英语系依旧非常有声望,但对我来说,也许我属于那个‘老耶鲁’。”他在英语系教的课包括一门“创造性写作”,一门颇具实用性的课程。“要在过去的耶鲁,开这门课程是不可想象的。如果有哪个学生过来问那些老教授,如何才能写出好文章来,老教授们只会用瘦骨嶙峋的指头指着图书馆里的一排排书说:‘去读狄更斯,去读福克纳,学习写作最好的方式就是阅读。’但学生对教职员工的压力越来越大,英语系不得不增开了这门课。”过去一直旁观哈佛的各种改革,并对自己谨慎的保守有略胜一筹之感的耶鲁,也开始向更实用主义的大学借鉴经验了。耶鲁工程与应用科学学院的副院长文森特·威尔钦斯基(Vincent Wilczynsk)告诉我,当他在2012年筹建学院的工程、创新与设计中心时,参照的模式主要是麻省理工的新媒体实验室、西北大学的设计研究所和斯坦福的设计学院。但与麻省和斯坦福不同的是,耶鲁的工程与设计中心仍然与产业资本保持着距离。“企业不会找上门来让我们解决它们的实际问题。我们仍是按自己的思路和节奏研究,从而能够创造和引领产业。”

在一场耶鲁中国学生会组织的就业经验分享会上,几位优秀的毕业生与校友们讲了很多投递简历、电话或现场面试的经验。他们都无一例外地进入了以当下标准来看很理想的职业:投行、硅谷巨头公司,或拿到了风投创业。这也是台下所有即将毕业的耶鲁学生向往的去处。孟克文告诉我,他作为董事长的耶鲁-中国协会(雅礼协会)最近做了一项调查,耶鲁的中国学生毕业后,最理想的去处是麦肯锡、高盛,或去硅谷创立公司。对美国学生来说,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当我重新阅读容闳、詹天佑和李赋宁、夏志清这些前人笔下,或为国家前途而发愤,或沉浸于拉丁语、古英语这些古老学问和精神追求中的耶鲁留学往事时,我隐约感到,“老耶鲁”的留学时代也许已悄然遁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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