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者 或 杜撰者(2)

时间:2015-11-01 21:53:34 

迪肯:命名是为了帮助记忆。我认为一个人使用语言的方式和他理解世界的方式有关。换种说法,我不认为我们感知的世界可以脱离我们对世界的描述方式而存在。举个例子:你独自在夜间行车,发现路旁有东西跟着车移动,刚开始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它可能是任何东西,而当你发现那只是一个塑料袋,感受立刻随之变化。描述让人识别,令事物具象,在这个意义上,语言影响我们感知世界。我认为作品最好的状态是,名字和作品合而为一,就像是材料的一部分——这种关系可能不是显性的,而是诗性的。

绝大多数情况下我作品的命名要在过程最后才会显现,而不是开始就想到。命名有时候也是概念的延续,就像你提到《红色共和国》,其实是一个系列作品。我认为“republic”是一种好的描述方式,它把不同元素融合到了一起,和我们平时所理解的“共和国”并不相同。我做这个系列时,正好中亚、东欧各国发生“颜色革命”,比如乌克兰的“橙色革命”、伊朗的“绿色革命”,所以作品颜色也就和这些不同形态的社会动乱或革命有关。这件红色作品看起来很像是上世纪20年代之物,那时正在发生的是俄国革命。

三联生活周刊:你的作品通常和社会性关联,较少指向个体经验?

迪肯:个体经验和社会经验会重合,所以这两部分在我作品里都有。它可能指向我经历的事件,但不必照实呈现。在我所有作品中,“我们”、“我们的”确实要比“我”、“我的”更常见。我现在回想几件作品,名字中都包含有宾格的“我”,但那些作品也是在表达共性而非个性。

当谈论命名的时候,我们其实是在谈论语言。语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可分享。你无法经历我的经历,但可以通过语言传达。

三联生活周刊:那什么是你所理解的“雕塑”?我曾问过你的好友隋建国,他说:闭上眼,这个世界都是雕塑。

迪肯:还是学生的时候,这个问题就经常困扰我。的确想不出来自己此生所致力的雕塑到底是什么。最后我有了一个定义:某人在某时某地做了某件东西——重要的是“被做出来”(be made)。比如我拍一段影像,记录一阵风吹过一栋建筑,你也可以把这个看成是雕塑,可见“触摸”(touch)也不是必要条件。总之很难定义,一旦有了固定表述,就会立刻想到一个例外。相比之下,绘画是什么要清楚一点。过去这50~60年里,雕塑失去了界定。或者说,一开始雕塑就是开放的,边界不断扩展,现在变得有点“狡猾”,很难确切知道它是什么。只要能触摸到的物质,都可以是雕塑——这是一种有趣的定义方式,但同样无法将我刚才提到的风的例子包括在内。无法触摸风,但是通过建筑,很容易就感受到风占据空间的方式。是风在触摸你,而不是你触摸风。我想到女艺术家露斯·芬-克尔塞(Rose Finn-Kelcey),她通过一种方式制作出漂浮在画廊空气中的“云”,但你触碰不到她的“云”。

三联生活周刊:所以有人说,当代雕塑已经很难不向装置艺术转化,即无法脱离空间关系而独立呈现意义。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迪肯:装置近年成为很多艺术种类的重要特征,这点我昨天的讲座也提到了。过去15~20年间,确实很多有意思的作品都建立在装置艺术之上。自主的作品(Autonomous object)很难实现,但我不认为这类作品就此终结。装置是一种策略,就像为作品穿上一件衣服,比较便于观看。自主作品要把你“扔回”自身,和自己相处,装置则可以成为同伴,带你走一程。

三联生活周刊:你是想说,欣赏一件自主的艺术作品对观众要求也更高吗?

迪肯:不不不,当你能回应装置艺术的时候,已经是在认识艺术家的路上走了一半了。如果读读艺术史,威廉·沃林格尔(Wilhelm Worninger)有本著名的《抽象与移情》(Abstraction and Empathy),他认为抽象与移情是我们理解世界的两种方式,抽象有关分离,移情有关聚合。20世纪初很流行抽象主义,现在则是趋于移情的装置艺术,但抽象也并不会被消除。人既有共情体验也有差异性体验,自主作品和差异性关联更多,而移情(共情)却是没有什么边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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